隊伍出發,走出十里地后,地面漸漸變得干燥而寬闊,行進的速度也提升了許多。
傍晚時分,一行人如期抵達烏別山莊。
喬薇前世好歹也是去過度假山莊的人,初次聽大弟子提到烏別山莊時,想這這么高大上的名字,配備的一定是匈奴頂級的設施,到了才發現烏別山莊竟是一排破破爛爛的土房子。
喬薇滿面黑線,說好的山莊呢?褲子都脫了就給我看這個?
“咳咳,山莊到了。”大弟子提醒道。
喬薇一臉茫然地看向他:“你對山莊的定義是不是有什么誤解?”
大弟子愣了愣,無辜地說道:“烏別山下的小莊子,不就是烏別山莊嗎?”
看著那破破爛爛、稀稀拉拉的一排土房子——
喬薇:“…”
喬薇:“!”
喬薇:你贏了。
別看這些房子破,打尖的過客卻還不少,大多是去烏別山做買賣的商人,考慮到大家對山的定義可能也不大一樣,喬薇覺得十分有必要問一問烏別山到底是個什么地方。
問了之后,得出的結論竟然是烏別山一個四通發達的小鎮,所以它還有個應景的名字,叫烏別鎮。
“烏別鎮很大的,東西應有盡有,我們能備完所有需要的補給,這樣進了大漠就不會難走了。”大弟子喋喋不休地說著,儼然對于終于回夜羅感到十分的興奮。
喬薇對烏別山沒多大感覺,左不過是一條去夜羅的必經之路罷了。
在交付了一筆天價投宿費后,喬薇帶著冥修與兩個孩子進了屋。
這間屋自稱是山莊的上房,其實也就是在大床以外多了一個柜子、一張桌子以及四個凳子罷了,余下的洗漱用具全是他們自帶的。
喬薇將姬冥修放在了床鋪上,姬冥修的脈象一日日趨于平穩,醒來也就這三兩日的事了。
望舒拉著景云的手坐在床邊,小聲地安慰哥哥:“爹爹會醒的,他只是累了,他睡幾天就好了。”
景云沒有說話。
喬薇擔憂地看了兒子一眼,都一整天了,沒聽他說一句話,喬薇想問問兒子是不是哪兒不舒服,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躁動,她走出去一瞧,竟是燕飛絕來了!
原計劃是與燕飛絕在齊水鎮碰面,進入蒲城后,計劃有變,又給燕飛絕飛鴿傳書,烏別山見。
燕飛絕走元安城通關,而元安城離烏別山有條近路,因此雖是比他們晚出發一些,卻趕在同一日抵達了。
燕飛絕一下馬,便直奔喬薇的屋:“找到望舒和景云了是不是?”
望舒一眼瞧見了他,笑瞇瞇地蹦過來,甜甜地喚道:“燕爺爺!”
燕飛絕樂壞了,忙著趕路幾乎將他這風流倜儻的江湖俠客吹成殺豬絕了,他自己照鏡子都嚇了一大跳,難為這小東西沒嫌棄,他笑著從包袱里拿出兩串用紙包好的糖葫蘆遞給望舒。
望舒笑瞇瞇地接過,一蹦一跳地回到床上,將其中一串遞給哥哥。
景云沒伸手。
燕飛絕納悶看向喬薇:“咋了這是?生病了?”
喬薇看了兒子一眼,輕聲道:“凍手了。”
燕飛絕自動理解為凍手了,疼,難受,所以情緒不高,他看了看景云兩只被纏成粽子的小手,弱弱地問道:“望舒纏的吧?”
喬薇心道是啊,除了小胖子,還有誰能把紗布纏得這么丑?
燕飛絕望了望床上的姬冥修:“少主情況如何了?”
喬薇在信上提了那晚的事,他知道姬冥修與那伙人正面剛上了,還被迫使用了血月弓,怕是傷得不輕。
喬薇道:“臨走時公孫長璃送了我一顆兩生果與一瓶玉露瓊漿,恰巧派上用場了。冥修恢復得不錯,再過幾日應當就能醒了。”
燕飛絕切了一聲:“那老鱉孫竟然還有干好事的時候。”
不是盼著少主去死么?竟然還會給少主準備這么好的東西?兩生果他都舍不得送人呢,老鱉孫是不是在茅坑里泡傻了?
喬薇無奈一嘆:“公孫長璃是個好人,可惜我已經有冥修了,他對我的一番心意,我怕是注定要辜負了。”
燕飛絕嘴角一抽,我覺得你真的想多了!
這之后,出于習武者的本能,燕飛絕打探起了那個神秘高人的事。
“他整個腦袋都是蒙住的,我沒看清他的樣子,但他的武功…確實高深莫測。”若非他當時生著病,少了五成功力,血月弓可未必能夠傷到他。
比起扼腕世上真有如此厲害的高手,燕飛絕更在意的是姬冥修不怕死的做派:“他就當真一點兒也不怕?”
怕就不是姬冥修了。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姬冥修就是那個不要命的。
萬一那小子沒把鬼王打跑,而是被鬼王一巴掌拍死了,那自己的小命也被他給突突了。
想到這里,燕飛絕真是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可話說回來,也多虧他這么不要命了一把,否則那東西真的突破到鬼王了,他們幾個可全都不是對方的對手了:“得趕緊找到那家伙,在他痊愈前,殺掉他!”
這一點與喬薇不謀而合。
二人又商議了一番對策,其間,大弟子過來借了一次凍瘡膏,他的手也凍了。
大弟子離開后,燕飛絕道出了心底的疑惑:“國師殿的人能信嗎?”
國師與那女人從前可是一伙兒的。
喬薇說道:“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這次她連國師殿都算計上了,雙方算是徹底撕破臉,日后想再狼狽為奸都難了。”
燕飛絕點點頭:“這倒也是,當初若不是國師殿,她和她娘都還在古家好生生地當個逍遙主子呢。”
她與國師殿的立場,從出生那日起便注定是對立的了。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望舒吃完糖葫蘆又吃奶酥,吃完奶酥又吃小奶皮,總之小嘴兒就沒停過。
景云卻一直都很沉默,沉默得讓喬薇與燕飛絕都不由地為他擔憂了起來。
他一直是三個孩子中最聽話、最懂事、最不讓人操心的,那兩個成天在外捅婁子,他卻沒做過一件讓他們擔心的事,不僅如此,他還把那兩個照顧得很好。
這樣的孩子,忽然有一天,變得讓人捉摸不透了…
晚飯過后,喬薇打來熱水,給二人洗了澡。
望舒跳到床上,將哥哥一抱,蒙在被子里睡著了。
往常景云總是會趁著望舒睡著,悄咪咪地爬過來,鉆進喬薇懷里。
但這一夜,他沒有這么做。
喬薇暗暗告訴自己,他長大了,他累了,他睡了…
翌日,一行人收拾了行囊,坐上馬車前往鎮上。
燕飛絕將五花大綁的慕秋陽丟上第四輛馬車。
慕秋陽怨毒地瞪了燕飛絕一眼,換來的卻是燕飛絕的一鞭子。
“瞪個毛啊瞪?再瞪爺爺把你眼珠子挖了信不信?真以為自己是世子了不起?啊呸!”燕飛絕毫不客氣地說完,補了一腳,將他踹到榻上,冷冷地合上簾子。
此去烏別山,若天公作美,一日可達,今日天公倒是作美了,可惜碰上一場意外了。
望著腳下潺潺的流水,以及斷裂成碎片的橋墩子,一行人全都沉默了。
河面太寬,施展輕功渡河怕是有些艱難。
燕飛絕摸了摸碎裂的橋墩子,甩甩手,罵道:“娘的,炸毀的!”
看來,是有人不希望他們去烏別山了。
“還有別的路嗎?”喬薇問大弟子。
大弟子點點頭:“有的,就是得繞。”
“繞多遠?”喬薇問。
大弟子訕訕道:“也沒多遠,就…就兩座山頭,可山頭里有瘴氣,一個弄不好,還沒走到就全都毒死了。”
瘴氣啊,還以為是多么可怕的東西呢,早在山上居住的時候,就走過瘴氣林了,這點小毒根本就難不倒喬大夫好么?
喬薇給每人發了一顆藥丸,一行人改道前往山林了。
一行人平安度過了瘴氣林,一路往東而行,走了半日,眾人聽見潺潺的流水聲,走近了一看,是十分低矮的溪面,馬車可安然無恙地通過。
走到河對岸后,眾人都有些餓了,便停下,稍作歇息,順便吃點干糧。
“我去打水。”燕飛絕拿起了幾人的水囊。
朱公子眼神一閃:“燕大俠,我去吧!我對這一帶比你熟!”
“水就在后面啊!”燕飛絕道。
朱公子燦燦地笑道:“后面也我去!你趕車辛苦了,這種小事就讓我代勞吧!”
燕飛絕知道他是景云的救命恩人,待他十分客氣,既然他堅持想做點事情,那便讓他做吧,燕飛絕把水囊遞給了他。
朱石打昨日便算計著怎么逃了,眼下好容易得了機會,當然不能錯過了。
他拿上水囊,默默地往小溪邊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見眾人都在悶頭吃東西,沒誰注意他,腳步一轉,閃進了一旁的林子。
他都想好了,先找個山洞躲起來,他們都忙著趕路,不會為了自己耽誤太久,找不到也就放棄了,那時,他可就自由了!
哪知他算盤打得好,一轉頭,卻發現一個瘦瘦小小的小東西跟在他身后。
他嚇得一把跳了起來:“你要嚇死我啊!”
景云淡淡地看著他。
他看了看景云,再看看不遠處朝他微笑揮手的喬薇,額頭冒了一層冷汗。
“我要尿。”景云道。
原來是撒尿啊,您老別弄得這么神神秘秘的行不行?我心臟不好,禁不起嚇!
朱石沖喬薇訕訕地笑了笑,拉起景云的小手,指了指叢林深處,大致是說,我帶他去尿。
喬薇原本想自己帶景云去,可景云堅持不讓她跟著,她無法,才找上朱石了。
朱石將景云帶去了一棵大樹后,四下看了看,小聲地說道:“好了,你可以尿了,這里不遠,尿完了你自己回去,我…我要給他們打水。”
說罷,沒什么底氣地走了。
一邊走,還一邊回了回頭,“自己回去啊,記得回去啊。”
景云沒理他,往喬薇那邊望了望,恰巧望舒過來了,一把撲進娘親懷里,笑瞇瞇地看著娘親,把一朵不知打哪兒摘來的小野花戴在了喬薇的頭上。
“喜歡嗎?”她甜甜地問。
“喜歡。”喬薇將她抱了起來,在她小臉上親了親。
望舒也親了親喬薇的臉,幸福得冒泡。
景云的眸光暗了下來。
朱石帶著水囊往前走,越走越快,到后面,幾乎是腳底生風了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身子一頓,腳步一轉,咬咬牙,回到了留下景云的地方。
景云已經不在了。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那棵沒有任何尿液的大樹,蹙眉走到了喬薇的身后。
喬薇轉過身來,微笑著看向他:“景云呢?”
“他走了。”朱石道。
喬薇就是一愣:“什么?”
朱石咬了咬牙,把心一橫道:“他…他一直都想走,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對他做什么了,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我問他家里可還有親人,他很不高興!他不想去找你們!他想跟我走!”
喬薇的臉色唰的一下變了,將望舒給了燕飛絕,抬步朝叢林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