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之于夜羅,如同姬家之于大梁,皆是舉足輕重的百年世家,不同的是,古家祖上一分為二,成了南古與北古。
古家分裂的理由并非家族不和,而是當時的夜羅正急于在荒漠中拓展版圖,古家的一位嫡次子率領部下在沙漠中尋找適合居住的綠洲,后面還真給找到了一處,找到后,一行人住了下來,一方面開墾荒地,另一方面也能守衛夜羅的疆土。
自此,夜羅便有了兩個古家。
因這片綠洲位于夜羅的南部,故而稱之為南古,而都城的古家,稱之為北古。
別看一南一北,但由于夜羅的版圖本就不大,因此兩家一去一回也不過幾日功夫罷了,兩家時有來往,相處得十分融洽。
異變就發生在四十多年前,那時的昭明還沒有出生,她父親古乾是南古家的嫡長子。
在夜羅,關于古家的傳聞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其中最響亮的莫屬于古家乃鳳血之后,古家的女人生來便是要做王后的。
只是讓人十分無奈的是,古家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硬是男多女少,從南古到北古,歷經了九代,全都是男丁,到古乾這一代時南古只他一個子嗣了。
當時的古乾生得玉樹臨風、氣宇軒昂,又才華橫溢、文采斐然,王上對他十分看中,將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許配給了他。
一個郎才,一個女貌,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那小公主亦對這門親事萬分滿意,早早地便讓宮女做了嫁衣,只等黃道吉日便把駙馬給尚了。
指婚的時候古乾正游歷在外,還不知自己已被王室塞了一個未婚妻,三個月后,當他帶著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回到夜羅并聲稱要娶她時,整個南古家都炸鍋了。
且不提與公主的親事,便是沒有這門親事,古家的繼承人也絕不可能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夜羅數百年前才遭受了漢人的背叛,漢人的皇室全都想將夜羅人趕盡殺絕,誰能保證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不是漢人派來的細作?
那個女人有個好聽的名字,叫云珠。
古乾向父親發誓,云珠不是漢人的細作,她不會與夜羅作對,永遠都不會,可惜古家主不信,非逼著古乾道出云珠的來歷,可不論他怎么威逼利誘,古乾都一口咬定云珠是他在大漠中的一個小部落偶遇的無父無母的孤女。
古家主幾乎被這個不孝子給氣煞,但他又拿古乾絲毫沒有辦法,如果他還有第二個兒子,早把古乾一腳踹了,讓別的兒子去迎娶公主了。
紙包不住火,古乾帶回一個女人的事很快傳到了王宮,公主倒是并沒有大發雷霆,而是將云珠召入了自己寢宮,促膝長談了一下午后,公主主動向王上提出了退婚的請求。
沒人知道云珠究竟與公主說了什么,竟讓公主心甘情愿地讓出了自己的婚事,不論如何,公主是真的放過云珠與古乾了,不僅如此,她還說服王上不要降罪于二人。
這個小女兒是王上與一生摯愛所生,而那個女人并沒有在他生命中停留多久,他將所有的思念都傾注在了小女兒身上,小女兒讓不要降罪,他便真的沒有降罪。
故事進行到這里,喬薇還以為云珠與古乾要一路幸福下來,接下來的事,卻讓喬薇狠狠地傻了眼。
得到王室的成全后,古乾如愿將云珠娶進了家中。
云珠是個十分安靜的女人,不爭不搶,也不到公公婆婆跟前兒自討沒趣,大多數時候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日子長了,古家人漸漸地也沒先前那般厭惡她了。
云珠與古乾感情極好,不到半年便懷上了彼此的骨肉。
懷孕之后,公婆對她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僅允許她每日前來請安了,還將家中所有上等的補品全都送到了她的屋子里。
爹娘終于接納了云珠,這讓古乾高興不已,中秋那日,特地辦了一場轟動夜羅的拜月宴,宴會邀請了夜羅所有舉足輕重的貴人,其中,也包括國師殿的巫師。
當時的巫師中,有個資質異常出眾的少年,不過十六歲的年紀便打敗了所有師兄弟,深得國師器重,那一任國師的修為只相當于一個高級的巫師,但國師斷言,不出十年,此子必成夜羅數百年來唯一一個可與太師祖比肩的大巫師。
事實證明,國師的預言沒有出錯,若干年后,少年果真成了百年難遇的大巫師,就是如今的國師大人。
那時,國師大人尚且青澀,只是仗著師父疼愛,與師父一同去了古家赴宴,哪知宴會上他看到云珠的第一眼,便斷言云珠是個不祥的女人,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災禍,她腹中的胎兒更不得了,乃禍國之星轉世,整個夜羅都將毀在那個孩子的手中。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到了,若這番話從別人嘴里說出來,他們或許就不信了,但對方是夜羅百年難遇的天才巫師,他說出口的事還從來沒有不靈驗過。
他說云珠是不祥之人,那云珠便真的是不祥之人。
他說云珠懷了個禍國之星,那云珠便的確懷了個禍國之星。
這一刻,竟連古乾都沉默了。
古乾的父親問少年可有法子化解。
少年道,殺子留母。
這個結果看起來是給古家與云珠留了情面,可對一個母親以及一個子嗣單薄的家族來說,殺掉那個孩子簡直是在要他們的命。
在夜羅與孩子之間,古家選擇了前者。
一副墮胎藥被下到了云珠的湯里,云珠當晚便動了胎氣。
古乾愧疚又難受地守著滑胎的妻子,然而令他無比詫異的是,云珠的孩子最終挺過來了,她流了一床的血,但孩子奇跡般地保住了。
這時候,再讓古乾給妻子一碗墮胎藥,他做不到了。
他帶著云珠逃出了古家,逃進大漠,在一個窮酸的牧民家住了下來。
古乾放棄了所有,只愿與妻兒平安地走完下半輩子,奈何有些責任不是他想拋棄就能拋棄的,他是南古家唯一的血脈,他不在了,南古家由誰繼承?
古家四處打探他的消息,王上也懼怕云珠生下禍國之星,出動了一切可以出動的力量,終于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找到了古乾與云珠的蹤跡。
不巧的是,云珠快生了。
古乾拔出寶劍,與王宮的侍衛浴血奮戰,他武功不弱,又存了一股強大的執念,招招斃命,好不相讓,眼看著就要贏了,國師殿的人趕到了。
云珠生下了一個女兒。
國師殿的巫師沖入氈房,當著云珠的面,毫不留情地刺死了新出生的嬰孩。
云珠整個人都暴走了,竟然顧不上自己產后虛弱,一路殺到國師殿,世人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古家夫人,竟像個殺人狂魔一般,用巫毒將大半個國師殿屠戮了。
少年當時也在場,與云珠激烈地纏斗了起來,少年驚嚇地發現,這個女人居然也懂巫毒之術,且不在他與師父之下,二人聯手,竟沒有辦法贏過她。
鮮血將她染成了血人,她身下滴著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她用巫毒毒倒了少年,舉起刀子,朝少年的心口狠狠地刺了過去,就像那群人戳刺她的孩子一樣,然而就在她的刀口即將洞穿少年的心臟時,古乾趕到了。
古乾跪下來求她,你殺的人夠多了,不要再造殺孽了…
云珠癲狂地笑了,笑得眼淚直冒。
古乾不知她在笑什么,只見她似乎是笑夠了,面色冷了下來,抬手割斷自己的頭發,冷冷地扔在地上。
她的繡花鞋滴著血,踩著自己的斷發上,怔怔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自此,再也沒有回來。
有人說,看見她去了彩蓮山。
不久之后,彩蓮山開始鬧鬼,但凡古家人與國師殿的人踏足彩蓮山半步,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云珠不知道的是,那個孩子并沒有死。
在古乾將她裝進棺材的時候,她突然哇的一聲哭了。
那個孩子,就是昭明。
而云珠與古乾都不知道的是,云珠的肚子里其實還有一個孩子,她拖著虛弱的身子離開國師殿后,在彩蓮山找了一處荒涼的山洞,孤零零地將孩子生了下來。
也是一個女兒,與昭明一樣漂亮、一樣機靈、一樣天賦異稟。
長歡殿,秋風蕭瑟。
夜羅王后趴在窗臺上,靜靜地眺望著夜空的方向。
巧玲取了一件披風過來:“王后在看什么?”
“星星。”她微笑著說,眸子亮晶晶的,像一整片星海都落入了她眼中,整間屋子都好似被她的雙眸照亮了。
巧玲道:“這里的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大漠里的星星才漂亮,又大,又亮,還多!”
夜羅王后淡淡地說道:“我不喜歡大漠。”
“為什么?”巧玲問。
夜羅王后垂下眸子,一下一下地揪起了帕子:“不為什么。”
巧玲聽出了她的失落,可她什么都不對自己說,巧玲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苦惱了一番后,突然腦海里靈光一閃:“對了王后,中原可以放燈火,你想放嗎?”
夜羅王后睜大一雙忽閃忽閃的眼睛:“什么燈火?”
“那個燈火!”巧玲用手勢比劃了一陣,“這么大,這么高,還能寫字!”
夜羅王后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巧玲撓撓頭:“你等等!”
說罷,提著裙裾跑出去了,約莫半刻鐘的功夫,又回來了,這時,手上多了一盞孔明燈。
“孔明燈?”夜羅王后的眼睛微微一亮。
巧玲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就是孔明燈!王后你知道呀?”
夜羅王后道:“我在書上看過。”
“要放嗎?”巧玲晃了晃手里的燈。
夜羅王后抿了抿唇:“我…可以出去放嗎?”
巧玲走到門口,朝外四下張望了一番,回屋小聲道:“國師受傷了,還在靜養,王后放心出去吧!”
主仆二人提著大燈出去了。
巧玲找了個漂亮的園子:“就這兒吧。”
話音一落,就見自家王后已經跑沒影兒了,她忙不迭地跟上去,“王后,你去哪兒啊?”
夜羅王后指了指宮墻:“不是說出去放嗎?”
巧玲險些嚇尿了!
不是出長歡殿嗎?難不成王后您還想出宮啊?!
夜羅王后將裙子系在了腰上,粗魯地抱住一棵大樹,呼哧呼哧地爬了起來。
巧玲簡直沒眼看了…
求您有點王后的樣子好嗎?
夜羅王后爬上了樹干,又順著樹干緩緩地爬上了宮墻,隨后,她一把跨坐在墻頭上,朝巧玲伸出手。
巧玲心頭感動,難為您自個兒爬了,還記得來拉我。
巧玲遞出了自己的手。
夜羅王后拍開她的手:“燈。”
巧玲一懵,啥?
夜羅王后俯下身,抓過了巧玲手中的孔明燈,二話不說地丟下巧玲,跳出宮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