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心,一輛六匹馬所拉的馬車緩緩駛過,每匹馬都是上等的蒙古馬,馬身健碩,線條優美,鬃毛光亮,四蹄蒼勁有力,噠噠噠噠地在青石板路面上踩出威嚴而高調的聲音。
車內,坐著一個身著藍色錦衣的男子,與一名常服打扮的中年太監。
這太監不是別人,正是劉全。
劉太監聽到了南山書院的喧嘩聲,心道那不是神童試的考場么?何人在考場鬧事?他挑開簾子朝書院望去,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以為自己看錯,可勁兒地揉了揉眼睛:“真是她呀!”
“誰?”王淡淡地問。
那小騙砸!
劉太監合上簾子道:“就那個老與咱們作對,還誆了咱們十兩銀子的村姑!她怎么會在這兒?還與人鬧上了?”
與人鬧上倒是不奇怪,畢竟連青龍幫都敢一鍋端的人,當街鬧事有什么稀奇?奇的是,她像脫胎換骨似的,與那個粗布麻衣的村姑云泥之別,害他險些沒敢認。
劉太監見自家主子的面上露出了一絲猶豫之色,心思一動,笑著問:“爺,要去瞧瞧嗎?”
瞧那丫頭是如何出糗的,順便治治她,何樂而不為?“王駕到——”
正要去捉拿喬薇的守衛聞言立刻停下動作,紛紛跪下地來。
程大人推開阿繡,繞過人群,走到馬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恭迎王殿下!不知殿下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今日是神童試,為避免不必要的擁堵,王是微服出行,除了車夫,便只有兩名護衛隨行,也不怪程大人沒有提前洞悉。
“本王路過此處,聽聞吵鬧聲,發生了何事?”王坐在馬車中,淡淡開口。
程大人做了個揖,答道:“回稟殿下,適才有竊賊動手傷人,下官正在懲治她,不想驚擾了殿下的尊駕,是下官的不是。”
這狗官真是說的比唱的好聽,問也沒問,查也不查,僅憑小妾的一面之詞便定了她的“罪”!難怪那小妾如此囂張,又如此荒唐,敢情她丈夫便是這樣,蛇鼠一窩。
喬薇看向他,冷笑著說道:“你們偷了我對牌卻反污蔑我是竊賊,這屎盆子扣得好順溜啊員外郎!”
程大人被她罵得心里一陣打鼓,恐王下令徹查,轉頭呵斥道:“大膽刁民!竟敢在殿下面前污言穢語!你們幾個,還不快把她的嘴堵上!”
幾名守衛嘩啦啦的圍上來。
王打了個手勢,劉太監出聲道:“慢。”
守衛面面相覷,各自退了下去。
老實說,喬薇對王的印象算不上好,報名那日,對方的護衛險些踩死一個孩子,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隨手扔了一錠金子做打發。她知道這是古代,階級等級森嚴,但那畢竟是一條人命,他不道歉,至少也該看看那孩子怎么樣,有沒有受傷,這種關心是道德的底線。
這個王爺的所作所為,簡直冷酷到了極點。
而方才,他竟沒任由守衛把她帶走,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王挑開側簾,眸光落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神色復雜:“讓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樣了?”
他聲音極輕,顯然是對劉太監說的。
劉太監愣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王爺問的是那個女人,垂眸道:“尚未查出原喬大小姐的下落。”
他可不會認為眼前的女人就是被恩伯府逐出家門的千金大小姐,那位千金很少在外拋頭露面,他無緣得見,卻也聽說過一些傳聞,與這個小女匪可是半點兒搭不上邊兒的。
“奴才會加派人手,盡快查出她的下落。”他連連保證。
王不再多言,啟聲問向車外:“究竟怎么一回事?”
喬薇冷冷地掃了一眼程大人,程大人頓時不寒而栗,她收回目光,望向珠簾垂落的馬車道:“員外郎的妾室偷走了草民兒子的入考對牌,不還給草民,還誣陷草民盜竊傷人。”
程大人“義正言辭”道:“殿下!您別聽她胡言亂語!此人是個慣犯,早先在靈芝堂行竊被抓,讓喬大小姐當眾趕了出來,今日是她自己孩子的對牌丟了,便要伸手搶別人的。”
他說著,拉過阿繡,捋起她袖子,露出略有些紅腫的手腕,“殿下,您瞧,這傷就是被她弄的!”
劉太監從珠簾里望了一眼,嫌棄道:“程大人!休得無禮!”
一個妾的身子也暴露給王爺看,不怕污了王爺的眼?!
程大人心虛,著急證明自己,連男女之防都忘了,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讓阿繡退下了。
喬薇真是太佩服這些人無中生有、顛倒黑白的本事了,比房媽媽有過之而無不及,難怪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員外郎如此寵愛他小妾,誰說不是臭味相投呢?
“你可有什么要說的?”王問喬薇。
喬薇道:“草民沒有行竊,任何時候都沒有,也不曾打人,是她太細皮嫩肉了,不像我們這些窮苦人家皮糙肉厚,別說抓一下腕子,就是挨幾棍子也看不出什么的。”
“你血口噴…”阿繡正要怒斥,被程大人一記冷眼瞪了回去,王爺問話,輪到你來插嘴?
王道:“你說對牌是你的,可有證據?”
喬薇想了想,答道:“草民兒子頑皮,用炭筆在對牌上做了記號,殿下可派人檢查。”
阿繡慌忙看向手中的對牌,果真在反面的右下角發現了一個記號,先前只顧著偷東西,沒細細檢查,險些留下把柄。她往丈夫身后移了移,用手在嘴里沾了點口水,抹在對牌上,將記號抹掉了!
她把對牌遞給丈夫,程大人拿過帕子,一下子摸到濕漉漉的地方,一陣惡心,險些甩出去!
他瞪了阿繡一眼,拿出帕子,把對牌放在上面,恭恭敬敬地呈給王的護衛查看。
護衛兩面都看過,沒有任何發現:“王爺,沒有記號。”
阿繡得意地揚起下巴:“小蹄子,這下沒話說了吧?”
喬薇一把抓住她的手,露出那根黑乎乎的手指:“你怎么解釋指尖的炭灰?”
阿繡支支吾吾道:“我…我…我不小心在哪兒碰到的!”
喬薇冷笑:“是嗎?你口口聲聲說對牌是你親戚的,那想必你們是真的報了名,我且問你們,文書呢?”
阿繡面色一變:“也…也丟了!”
喬薇笑道:“那文書上的座號總記得吧?是多少號?一百?一千?一千零一?”
阿繡與胖婦人根本就答不上來。
這么重要的東西,不該忘的,望舒的座號是六百,景云的是六百零一,這種號子也不存在很難記住的情況。
“老爺…”阿繡求救的目光望向了程大人。
程大人如今自顧不暇,哪里還敢包庇她?
“可以把對牌還給我了嗎?考試已經開始了。”喬薇問。
把對牌還給喬薇,就意味著承認喬薇是無辜的,一切都是程大人的妾室在栽贓陷害,這位妾室勢必要得到懲罰,而在眾目睽睽之下包庇了她的程大人,也理應受到律法的制裁。
知法犯法,在大梁朝的量刑是很重的。
王冷沉的目光落在程員外郎的頭上,程大人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劉太監小聲提醒道:“王爺,瑛貴人有喜了。”
王端著茶杯的手一頓,緩緩放下茶杯,摸上了左拇指的翡翠玉扳指:“程大人,你主考過兩屆神童試,往年可有碰到丟失對牌的情況?”
程大人是人精,見王爺沒立馬治他罪,便知有轉圜的余地了,心頭一松的同時,趕忙拱手道:“往年也是有的,大家都掉了,撿到也不知是誰的,一般碰上這種情況,我們都會酌情通融,只要能出示文書證明自己的座號,也會給安排進考場。這位夫人的心情,下官理解,只是下官實在不明白你為何非要大打出手,本官已經說了會放你進去。”
真是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講這種喪盡天良的話,良心就不會痛嗎?
程大人看向喬薇,“悲哀”地嘆了口氣:“本官之所以下令杖責你三十大板,也是希望你引以為戒,今日冒犯本官是小,他日冒犯貴人,可就不是打板子這么簡單了,本官也是為了夫人著想啊。”
喬薇氣笑了:“那我是不是應該很感動啊,員外郎大人?”
“咳咳!”程大人咳嗽。
王不動聲色道:“考場圣地,鬧出太大動靜,恐影響諸位考生,不若送交官府查辦,程大人意下如何?”
喬薇心頭一驚,弄了半天,這位王爺還是沒替她平冤,那他之前問的那么多話都是在放屁嗎?
程大人竊喜:“王殿下所言極是!下官這就命人將她押去京兆府!”
王不緊不慢道:“神童試乃我大梁朝的小科舉,萬不可掉以輕心,程大人還是讓手下好生維護考場秩序,以免再出現任何意外,至于她,本王順路,把人交給本王就夠了。”
程大人求之不得:“那就有勞殿下了!”
劉太監挑開一側的車簾,對護衛打了個手勢。
護衛點頭,伸手去抓喬薇,可不等他碰到喬薇一根汗毛,小白便兇悍地跳起來,閃電般沖向他,如一道離弦的白光,瞬間打在了他的臉上!
劉太監認出了這個小東西,不正是在村口撓花了他的臉的小白貂嗎?
莫非…那小女娃就是這個村姑的?
帶個女娃娃來考神童試,她腦子壞掉了吧?
護衛起先并未防范小白,看到喬薇腳邊一只毛絨絨的小東西,與大多數人一樣,以為是條無害的小白狗,當對方朝他沖過來時,他也渾然沒放在心上,哪知就著了對方的道!
護衛怒了,五指成爪,朝小白攻擊而上!
小白咻的一聲自他腋下穿過,轉過身,一爪子撓上他后頸!
三道腥紅的血痕,血珠子滲了出來。
護衛捂住后頸的傷口,面目猙獰地轉過身來。
小白嘚瑟地搖了搖尾巴。
來呀,來追呀,來追你爺爺!
護衛徹底被激怒,與小白纏斗了起來。
此人的武功明顯在黑衣人之上,小白是曾在黑衣人手中吃了癟的,可如今對付起此人來,竟游刃有余,可見小白的能耐,又精進不少。
小白上躥下跳,左躲右閃,東一爪,西一爪,將青衣衛的衣裳全都抓爛了,護衛的臉、手、脖子,全都掛了彩,看上去十分狼狽。
王的目光一點點變得深邃,阿莫也是一名青衣衛,武功不在林護衛之下,卻被一只貂戲弄得毫無還手之力——
程大人見情況不妙,忙吩咐考場的守衛道:“你們愣著干嘛?還不快去幫忙?”
幾人蜂擁而上,有機靈的守衛從門房找來了網子。
小白缺乏群毆的經驗,一不留神被網住了…
隨后它兩眼一翻,躺在地上,“死了”!
守衛忙打開網子,小白又活了!吐了眾人一臉口水泡泡,咻的竄了出來!
“抓那女的!”程大人大吼。
守衛們得令,朝喬薇撲了過來。
真是抱歉了,喬薇是打群架的祖宗,以前孤兒院被黑社會盯上,黑社會逼迫她們幾個小姑娘出去賣淫,她可是把他們腦漿都差點打出來了。
守衛們被喬薇打得滿地找牙。
程大人害怕地躲到了王的馬車后。
王眸光一冷,自車簾探出一只手,運足內力一吸,將小貂吸在了手中,他捏緊了小貂的脖子,聲若寒潭道:“住手,否則本王殺了它。”
小白被掐得喘不過氣來,眼睛翻白,舌頭也吐了出來。
喬薇的身子僵住了。
守衛們被她打得七零八落,躺在地上哀嚎,見她忽然住了手,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抓著繩子朝她綁了過來!
就在這時,一陣漫天花雨自不遠處的天空飄來,初時如隨風而舞的花瓣,輕柔嬌艷,似女子曼妙的身軀,看得人如癡似醉,待到它飄得近了,眾人忍不住伸出手來,想接住一片,這時,那些花瓣卻好似凝固了一般,在空中忽然靜止,隨后下一秒,花瓣怦然粉碎,碎出一片銀針如雨,危險地刺進了眾人胸口!
守衛倒了一片!
就連王府的青衣衛都未能幸免!
另有兩枚銀針穿透車簾,飛入車內,一枚釘在了劉太監的褲襠上,將褲襠死死地扎進座板,劉太監低頭看著自己褲襠,嚇得都尿了…
另一枚被王的食指與中指夾住,誰知下一秒,這枚銀針內又飛出另一枚更細小的銀針,撞到車壁上,被彈回來,割斷了王一縷烏發。
古人視發如命,斷發如斬首,非親不能忍。
王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陰郁的氣息在馬車內蔓延開來。
隔著厚厚的珠簾,喬薇都感受到了那股冰冷的、有如實質的威壓。
剛剛的暗器太炫酷了,跟特效似的,若非地上還躺著一群爬不起來的守衛,她大概要以為是自己眼花,里頭那勞什子王也被傷到了吧,所以才這么生氣。
傷得太好了!
讓你包庇狗官!讓你徇私枉法!讓你烏龜王八蛋!
喬薇抱起掉落在地的小白,麻溜兒地避到了三丈開外的巷子,以免里頭那家伙惱羞成怒,把氣撒到她的頭上!
王確實氣壞了,能將暗器玩得如此出神入化的,放眼整個大梁,也只有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暗兵之王燕飛絕了。
十年前,燕飛絕便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暗器高手,但因其師門禁止使用暗器,燕飛絕便與師門決裂,沒了師門庇佑,他遭遇到不少江湖人生的追殺,后傳聞他投靠了姬冥修,成為姬冥修手下的七大高手之一。
然而這只是傳聞而已,沒人真正見過他出現在姬冥修身邊,王也曾懷疑過傳聞的真假,甚至認為燕飛絕或許早已被仇家殺掉了,一直到今日,見識了如此厲害的暗器,他才意識到自己恐怕錯了。
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迎面駛來,停在王精致而奢華的馬車旁,絲毫不弱于王的氣勢,那股渾然天成的氣場,如帝王一般,頃刻間將王的威壓蓋了過去。
喬薇隔得老遠,都感覺到頭頂一輕。
“在本相的地盤抓人,王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
姬冥修坐在馬車內,聲音不大,去足夠讓人心驚膽戰。
程大人勃然變色:“丞…丞…丞丞丞丞…丞…丞相大人?”
王深深地看了車簾一眼,仿佛是透過車簾,看到了對面的姬冥修。
姬冥修冷笑:“要本相送你?”
王摸上左手的玉扳指:“走。”
馬車離開了。
程大人戰戰兢兢地望向另一輛馬車,心道今兒到底是個什么日子,往年神童試,這些達官貴人都不打考場經過的,今兒卻一下子出現了一個王爺、一個丞相!
“下官參加丞相大人!”他抹掉冷汗,恭敬萬分地行了一禮。
“員外郎這差事辦得好哇。”姬冥修漫不經心地說道。
程大人并不知姬冥修早已目睹了整個事件的經過,以為對方只是與王不對付,順帶著遷怒一下他而已:“下官…其實也不想王殿下插手的,是王殿下非要從下官手中拿人,下官也是沒有辦法!”
“哦?是嗎?”
“是呀!那女子雖盜竊對牌在先,出手傷人在后,但到底是出于一片愛子之心,下官就想著,打她三十大板,略施懲戒便罷了,不必送去衙門吃牢飯。”程大人“惋惜”地說。
姬冥修似是而非道:“三十大板?會不會有點少了?”
“呃…”不少了哇,尋常人三十大板命都沒了,但既然丞相嫌少,那就…多加點兒?
程大人“義憤填膺”道:“擾亂考場秩序,罪加一等,這懲罰確實太輕了,大人覺著…五十大板如何?”
他保證五十大板下來,不死也半身不遂了。
“太少。”
“八十?”
“少了。”
“一百?!”
程大人說完,自己都被嚇到了,大人是沒打算給那村姑留活路哇,人家就是在考場外鬧點事,至于嗎?
難怪都說寧撞閻王,不惹丞相了,丞相大人啊,真不是個善茬兒!
姬冥修似是終于滿意了:“一定要重重地打。”
程大人嘴角抽了抽,對另一波趕過來的守衛道:“你們都聽見大人的話了?待會兒必須給我重重地行刑!不許心慈手軟!”
眾守衛齊聲應下:“是!”
程大人對著馬車諂媚一笑:“下官…這就去把她捉來?”
“燕飛絕。”姬冥修開口。
車夫打扮的燕飛絕跳下馬車,朝程大人走來,程大人眼睛一亮,豎起大拇指來:“大人英明!那女人會身手,傷了不少守衛,還得大人的手下親自出馬!”
他話音剛落,就被燕飛絕按在了地上,他不解地抬起頭:“大人?”
“拖下去。”
程大人懵了:“大人,您是不是抓錯了?不是下官吶!是那個刁民!”
燕飛絕抓住他領口,往書院后門拖行而去。
阿繡撲過來:“你干什么呀?放開我家老爺!”
燕飛絕面無表情地一抓,將她也拖拽在了地上。
二人的屁股被磨得火辣辣地疼,脖子勒得喘不過氣,更要命的是,周圍還站著一眾圍觀的百姓——
程大人終于意識到自己暴露了,悔得腸子都恨不得青掉,真是一時包庇爽,全家火葬場啊!
“大人!大人!下官知錯了!下官再也不敢了!請大人看在瑛貴人的面子上,饒了下官一次吧!瑛貴人一定會好生答謝大人的!大人!大人——”
姬冥修淡淡地閉上眼:“聒噪。”
燕飛絕脫下程大人的臭襪子,一把塞進了程大人嘴里!
“嗚——嗚——嗚——”
程大人的喉頭發出嗚咽的聲音。
巷子里探出兩顆圓溜溜的腦袋,上面是喬薇的,下面是小白的,一人一獸目不轉睛地看著程大人被一個灰衣車夫拖走,隨后,阿繡也被拖走,二人的嘴巴都被堵住了,身子撲騰著、掙扎著,衣裳亂了,發髻散了。
很快,喬薇與小白什么都看不見了,卻聽到有打板子的聲音從書院的方向傳來。
一下、兩下、三下…啪啪啪!
痛快極了!
檢查對牌的官差一路小跑過來,誠惶誠恐地說道:“夫人,令公子可以進去了。”
喬薇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馬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感覺馬車里的人在看她,她問官差:“馬車里坐的是誰呀?”
官差客客氣氣地說道:“是丞相大人。”
“自神童試開設以來,確實為朝廷選拔了不少可造之材,如我大梁朝的丞相大人、王殿下、多羅將軍,都是歷代神童試的榜首。
論天資,當屬丞相大人,他一歲識千字,三歲誦百詩,五歲曉古今,七歲登榜首,又年少精進,博聞強記,精通各國語言,實在是我大梁朝當之無愧的第一神童,不然,怎么年紀輕輕就當了丞相呢?”
老秀才說的人就是他?
看來,是個好官呢。
喬薇正了正神色,對著馬車的方向,深深地行了一禮,這是她來古代后,第一次遵循古人的禮節,只因這個人,值得她全部的感激與敬重。
馬車沒有動靜,停了一會兒,便緩緩離開了。
隨后,喬薇走進另一條巷子,從羅永年懷中抱過景云,景云的眼圈有些泛紅,喬薇揉著他腦袋,微微一笑:“娘和小白都沒事,你快進去吧。”
當——
當——
當——
喬薇眉心一跳:“這是…”
官差遺憾道:“第一門考完了。”
喬薇心中拔涼一片,被那狗官與王一鬧,第一門考試白白錯過了:“一共幾門?”
官差答道:“三門,今日上午兩門,明日一門。”
喬薇定定看向了懷中的兒子:“你第一門的成績已經沒有了,還要不要去考,娘尊重你的意見。”
景云想了想,稚嫩的小臉兒上漸漸浮現起一抹堅毅:“要。”
考場對面的酒樓上,有人看了一出好戲,這看戲的不是別人,正是恩伯府掌家夫人徐氏的貼身奴仆——王媽媽。
王媽媽原是奉了夫人之命,前來考場打探大小姐消息的,因不知大小姐究竟在哪個考場,她便叫上幾個認識大小姐的老人兒,到各個考場碰運氣,她之所以選了南山書院,是因為小少爺的考場在這邊,哪知她運氣這般不錯,竟真的碰見了!還叫她看了這樣一出驚心動魄的大戲!
夫人若是知道了,想必也會十分驚訝的吧,她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王媽媽結了賬,吩咐一個丫鬟在書院門口等候小少爺,自己迅速踏上馬車回了恩伯府。
大房的正院中,徐氏正在檢查喬玉溪的刺繡,姬老夫人的生辰快到了,她想讓女兒給老夫人繡一幅百壽圖,看到王媽媽進來,她微微一驚:“怎么就回來了?玉麒考完了?”
“沒,小少爺還在考呢,桂枝守在門口,奴婢回來是想告訴您,奴婢發現大…”看了喬玉溪一眼,王媽媽改口道:“喬氏了!”
喬玉溪還算滿意地挑了挑眉,那位姐姐已經被逐出家門了,她如今才是恩伯府的大小姐。
徐氏倒是沒計較這種旁枝末節的小事,她更關心的是,那個大房唯一的血脈是不是真的有了孩子。
而在王媽媽心里,顯然沒將孩子一事當做最大的重點,她更驚訝的是喬薇前前后后的變化:“…大小姐真是與從前判若兩人吶,上回見她穿得那么寒酸,奴婢就已經險些認不出了,今天更可怕,她會打架了!”
“打架?”徐氏皺眉,看向了王媽媽。
王媽媽把在考場外的所見所聞,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她離得遠,聽不清他們說什么,但她看到了阿繡偷竊阿生的對牌,起先她不知那是員外郎的妾室,只以為是個普通的竊賊,不過她知道那個十歲的孩子是與大小姐一起的,便留了個心眼。
大小姐回來后,與那妾室起了沖突,她當然猜得出是為對牌一事。后面,員外郎被驚動,那程員外郎她是聽說過的,風評不怎么好,但因有個入宮不久便寵冠后宮的妹妹,大家都十分忍讓他。一開始員外郎對大小姐還算客氣,她以為,大小姐是搬出了恩伯府的身份才讓員外郎如此忌憚,但后面,也不知那妾室與員外郎說了什么,員外郎的態度瞬間變了,還吼了一句什么“杖責三十大板”。
“夫人,您說她到底搬沒搬出恩伯府的身份呀?”
搬出了,人家看恩伯府的面子,對她通融,這說得過去;而搬出了,人家知曉她得罪過王府與丞相府,立馬與她劃清界限,這也說得過去。
王媽媽很苦惱。
徐氏不耐道:“你關心這個做什么?后來呢?”
后來,王與丞相大人登場了。
從小貂到大小姐,再到漫天花雨,打得那叫一個驚心動魄。
“幾年不見,她怎么就會武功了呀?男人都打不過她…”
徐氏很不喜王媽媽這種擰不清的態度,一雙眼睛盡長在喬薇的身上了,那個身敗名裂的破鞋有什么值得關注的?
喬玉溪也不喜歡,她一點兒也不想聽到那個姐姐的任何消息,王媽媽提到喬氏時,她都恨不得叫王媽媽跳過去!
“孩子怎么回事?”
“冥修大人怎么回事?”
母女倆同時出聲,問孩子的是徐氏,問冥修的是喬玉溪。
喬玉溪抿了抿唇,低下頭,繼續刺繡。
徐氏知道她在賭氣,便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但事情絕不是你想的那樣。”
喬玉溪捏緊了繡布,朱唇輕咬道:“怎么不是那樣?冥修大人都出手替她教訓員外郎了,還與王的人大打出手了!”
徐氏就道:“大人不是沒下馬車嗎?”
王媽媽趕忙附和:“是是是,大人與王殿下都坐在馬車上,未曾露面。”
喬玉溪不依不饒:“他沒下馬車,但他可以掀開簾子看呀!”
徐氏看女兒這副氣鼓鼓的模樣,嬌憨得很,噗嗤一聲笑了,大概所有孩子在母親心目中都是最美的,就連生氣都透著一股子可愛,她拉過女兒的手道:“看了又如何?他們素未蒙面,他認得出那是先皇后為他定下的妻子?怕是他認出了,就不會出手替她解這個圍了。”
王媽媽道:“誰說不是呢?她給大人戴了那么大一頂綠帽,大人恨她都來不及,又怎會幫她?大人救下她,不過是因為看不慣王,故意與王作對罷了。”
“真的只是這樣嗎?”喬玉溪看向徐氏。
徐氏溫柔一笑:“娘難道還會騙你不成?她對你與丞相大人沒有威脅,你大可把心揣回肚子,娘更擔心的是其實她的三個孩子。”
言及此處,徐氏的笑容淡了下來,那個大的,想來不是喬薇的親骨肉,那對龍鳳胎,十有八九是。
徐氏暫時還沒把孩子往王身上去想,她雖認定五年前那晚喬薇是失身給了王,卻不認為喬薇在王刺了她一劍后,還有膽量生下王的孩子,八成是喬薇被逐出家門之后,與哪個男人好上了,懷上的對方的孽種。
不過,不論孩子的父親是誰,孩子都是大房的血脈。
萬一哪天她帶著孩子找上門,要瓜分大房的產業——
“她不是被逐出家門了嗎?就算是生了孩子,大房的產業也與她無關了呀!”喬玉溪很樂意在娘親面前裝小扮可愛,說話的神態也天真爛漫得很。
做娘的當然吃這一套,徐氏親熱地拍了拍女兒的手,若有所思道:“大房的產業自然與她無關,但她娘親的嫁妝…就有些不好說了。”
嫁妝是一個女人的私有物,就連丈夫,都沒權利擅自動它,它最合法的繼承人就是自己孩子。
喬薇自小養得嬌,沒接觸過這些東西,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清楚她娘親娘給她留下了大筆豐厚的遺產,而這筆遺產,在她被逐出家門時,其實是可以全部帶走的。
喬玉溪一心想著嫁入丞相府,不愿節外生枝,便道:“很多嗎?不多就給她吧。”
徐氏拿帕子擦了擦唇角:“十萬兩。”
喬玉溪目瞪口呆:“十…萬兩?這么多?”
丞相府嫁女兒,也才隨了兩萬兩!一個藥谷的小藥販子,怎么出手如此闊綽?
這么多錢,能買多少皮蛋呀?
喬玉溪一直覺得那個大姐是個窮酸貨,沒想到比她有錢多了,她吃味兒地揉了揉心口:“算了算了,就十萬兩而已,咱們有靈芝堂,賺得回來。”
徐氏沉默,半晌,才嘆息著說道:“靈芝堂,也是她娘親的。”
喬玉溪徹底說不出話了…
考場外,喬薇與眾多送考的爹娘一樣,焦急地等待著,不是她沉不住氣,實在是頭一回送孩子考試,心情難免緊張。
羅永年比她還緊張,汗水一層層地往外冒,再看別的爹娘,那恨不得沖進去替孩子考的架勢,她算是最冷靜的一個了。
也有沒來爹娘,只派了仆從的,她身邊就站著一個眉目清秀的綠比甲丫鬟,不停地朝里頭張望。
“小少爺怎么還不出來?”丫鬟嘀咕。
喬薇好心道:“有兩門考試,得中午才能出來呢。”
丫鬟感激一笑,對她來了幾絲好感:“對了,夫人,你的狗呢?”她明明記得自己從酒樓過來時,看到她懷里抱著一條特別可愛的小白狗,因為那狗自己才故意站到她身邊的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小白,八加九等于幾呀?”考場的小隔間中,望舒悄聲問。
小白盤腿而坐,數起了自己身上的毛毛,一根兩根三根四根…八根,加,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九根,一共,一根兩根三根四根…十七根。
“小白,十減三等于幾呀?”
一根兩根三根四根…十根,拔掉,一根兩根三根,還剩,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七根。
好痛痛!
“小白,九減十等于幾呀?”
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九根,拔掉,一根兩根三根…咦?拔不夠?!
“小白,二十減一百等于幾呀?”
一百…
忍痛拔毛的小白兩眼一翻,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正午時分,孩子們陸續從考場出來,有官兵維持秩序,一切都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綠比甲丫鬟先接到自家少爺,替少爺拿過書袋與水囊:“少爺辛苦了。”
喬玉麒懶得理她,吊兒郎當地往前走,與喬薇擦肩而過時認出了這就是上回從馬下救了他一命的女子,頓時眼睛一亮:“姐姐?”
喬薇也認出了他:“是你呀,小男子漢。”
羅永年咂舌,又一個認識的?
丫鬟古怪地看向喬薇與喬玉麒:“少爺,你認識她呀?”
喬玉麒不耐煩地說道:“什么她她她的?放尊重點兒,這是小爺我的救命惡人!”
喬薇忍俊不禁地笑了,捏了捏他臉:“小爺?幾歲就稱爺爺了,口氣不小啊。”
“嘿嘿。”喬玉麒被捏了臉也不生氣,笑著問道:“姐姐你住哪兒啊?我去你家玩兒吧!”
喬薇笑道:“我不住京城。”
“你是外地來的啊,那你今晚有地方住嗎?不如去我家吧!你上次救了我,我還沒好生感謝你呢,我娘見了你,一定特別高興!”
喬薇笑著搖頭:“不麻煩你了,我們住客棧。”
喬玉麒很失望,他好不容易碰上一個看得順眼的人呢。
很快,阿生牽著兩個小包子出來了。
“娘!”
望舒掙開阿生的手,撲進了喬薇懷里,一上午沒見到娘親,她都想死了!
好可愛的妹妹!
喬玉麒像發現了新大陸,抬手捏了捏望舒的小臉,真嫩呀!
捏捏,捏捏,再捏捏。
望舒古怪看著怪哥哥,怪哥哥卻看向了娘親,挑眉一笑:“他們是你孩子呀,明天考試我罩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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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啦,是不是肥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