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將軍總是不拘小節,從初遇顧益開始,她就是特別大膽的。大膽之外還有細心,她注意到了書雨對她動作的眼神,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將自己動作略微收斂了些,還假裝又開始不舒服起來,裝模作樣的咳嗽兩聲后躺了下去。
嘴巴里一直說著‘我腦子燒壞了,我腦子燒壞了’這樣的昏話,搞得顧益有些哭笑不得。
他說道:“你的燒都退了大半了,人也醒了,不發燒了。”
紀嵐就像沒聽到一樣繼續作怪。
顧益無奈就隨她去了,想了想又問她說:“紀將軍,你這一路都經歷了什么,怎么落到這地方來了?”
紀嵐聽了之后終于臉色正經了起來,“我遇到一個特別厲害也特別漂亮的女人。”
這話一出,
不管是顧益和書雨都下意識的想到了那個名字。
“宮主來了?!”書雨忽然開始慌張。
紀嵐沉思,回想到了那個畫面。
顧益覺得不是,“如果是宮主,就算是紀將軍也活不了的。”
這倒是。
“不,我還活著,不是因為那個人實力不強,而是因為她不想殺我。”
那是一片大雪里,紀嵐艱難前行,身體的虛弱讓她直不起身子,原本一直沒注意到前方有人,偶爾抬頭才在不經意發現出現了一個女人。
一個令她相形見絀的女人。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逃跑,而是呆住了。
大雪、陽光,那個女人轉身,問道:“你是女孩子吧?”
紀嵐想要說話,但太久沒說話,最后只是嗓子眼里不清不楚的憋出了一聲‘嗯’。
“春天來的時候,這里是一片青青草原,你知道嗎?”女人問著毫不相干的問題。
紀嵐搖頭,“不知道。”
女人似乎終于注意到了她虛弱的樣子,但卻沒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害怕死么?”
“在這里,沒有人知道我死去,我害怕。”
女人問了她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像男人的女人,或是像女人的男人的人?”
紀嵐說:“我不知道,你要找他嗎?”
“嗯。”
“為什么要找這樣奇怪的人?”
“因為我也害怕死。”
聽完了這些,書雨大概能夠確信紀嵐遇到的不是宮主。然而這樣一來,其實這個人的身份就有了更多的疑云。
書雨猜測說:“難道是茉族么?可是,照紀將軍的說法,一個這樣強大的茉族,我和宮主不可能不知道的。”
紀嵐道:“我不知道她是誰,沒有和我說。”
而顧益則在想著另外一件事,“我恰好知道,有一個這樣的人。”
甚至于,是他把人家變成這樣的人。
然而即便如此,這到底意味著什么,也是想不透的。
紀將軍是真性情的人,“我就是說說,其實我自己都沒怎么想過這個人。顧益?”
“啊?”
“我在來的路上就聽說得勝關失守,廬陽更是危在旦夕,你怎么還在這里談情說愛,我們要盡快趕回廬陽。”
書雨聞言后有些害羞的捏了捏手指。也有些埋怨,她本來還在勸顧益呢。
不是自己害怕冒險,只是害怕宮主到時候對顧益做點什么。
然而現在看來也只有和他一起去闖一闖這一個選擇了。
顧益聽著紀將軍的話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一直也在從各方打聽消息,現在看來還是來得及的。你也要好好養好身體,不然到了廬陽幫不上忙還添亂。”
紀嵐沒像七公主那個個性一樣忽然間就會意氣用事。
她實際一些,聽進了顧益的話,一個健康的自己才是關鍵。
“我想吃東西。”
廬陽。
皇帝陛下已經下令,從各個地方進入廬陽的官道、城門都已經關閉。
每一個人進出城池所遭遇盤查越來越嚴格,先是每人必查,后來是每輛車馬、每個包裹必查,最后是關閉了城門。
廬陽城內還劃定了一些禁行區域,即便是城內的百姓也不允許靠近。
戰時體制已經啟動,城內生活所需的一應物資都是三公主一手調動配套。
廬陽顯然做好了死守的準備。
城里的民心士氣尚可,很多人都記得曾經幫助過他們戰勝涼國的小苑山仙人。
陳明光和吳剛回到廬陽院之后做了休整,如今已經完全恢復,吳剛后邊兒還多了個跟屁蟲,便是那個叫小沙的孩子。
小沙在跟著他修行,原本這是不合規矩的,廬陽院的學生并不允許私自將自己所學傳授他人。
早年間即便不是廬陽院的學生,民間的私自傳授也是禁止的,更何況吳剛是呢。
不過改變開始于得勝關的失守,小沙在那場戰斗中表現的好,
這個小家伙根本就是個戰斗的天才,唯一欠缺的是對靈氣的使用。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夠格進入廬陽院了。
所以吳剛一直與他一起修行,為了即將到來的敵人。
山后林間湖邊,他們已經在這里很多天了。
小沙有一手野外生存技能,廬陽院山間的許多動物都被他抓來吃過,包括放在眼前的小松鼠。
“吳大哥,你說離國人怎么還不攻過來?”
“慢一點好,慢一點我們能進步一點。”
小沙只是憑著樸素的思維邏輯發問,“那敵人不是也會變的更強嗎?”
吳剛:“…”
“總之,我們要抓緊時間修行,吃完這頓,我們到翻越這條山脈,到另一面去,通常來說那里很危險,不過我的修行已經到了瓶頸期,一直待在院里也沒什么意思了。”
小沙很自然的點了點頭,而全部不顧‘那里很危險’這樣的詞匯。
他本來就是經歷了很多艱難才活下來的人。
吳剛也問他,“小沙,在那么多的戰斗中,你為什么一直可以活著?”
小沙很中二的耍帥回答:“因為我相信我不會死!”
因為相信自己不死所以就不死?
這像是無稽之談。
不過這確實是小沙心中的那個答案,不管經歷再危險的狀況,不管是多么可怕的敵人,他從來沒有想過認輸然后輕易的死掉。
吳剛扔下手里的骨頭,“走了,希望我們這次還不會死!”
“不是希望,是肯定不會死!”小沙把大刀扛在了肩上。
廬陽院的后山是一條連綿數百里高兩千米的大山脈,山脈從東北到西南,在山脈的南邊是廬陽城,北邊是則蜿蜒過來浩浩蕩蕩的廬江。
通常廬陽院的孩子們不會翻越這條山脈,那里叢林密集,渺無人煙,只有一些靈獸會生活在其中。
院里面也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傳聞,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幾十年前光九郎和金華貓女的故事。
小沙把刀背在后邊兒,身上穿著青色的勁裝,布鞋,鞋外邊有匕首,與幾個月前相比,他又長高了,也長寬了,站在吳剛身邊再也不像是個孩子,而只是小號版的吳剛。
“光九郎是誰?”
吳剛和他輕裝步行,兩人很快走進了叢林,叢林里陽光不能盡頭,即便是大晴天,這里依然有些黑暗。
吳剛回答說:“光九郎是廬陽院的一個學生,一個…資質不那么好的學生。”
其實小沙聽起來沒什么感覺,他說:“就算資質再不好,他至少進入了廬陽院。”
“嗯,怎么說呢,光九郎進入廬陽院并非是靠著才能選拔,他是靠著一項特別的能力進來的。”
“什么能力?”
“光九郎能吃掉靈氣。”
吃掉靈氣?
這是個比較抽象的概念。
至少在小沙不長的修行生涯中,他不是特別能理解什么叫吃掉靈氣。
而且他還模仿了張嘴吃東西的動作,想要在空氣中咬到什么東西。
按照修行者的說法,靈氣就藏在天地間,藏在空氣里,藏在我們身邊一切的事物里。
吳剛是沒有幽默細胞的人,看到小沙略顯可愛的動作,他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其實也不懂什么叫吃掉靈氣,不過院門里的前輩們在跟我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用的就是吃掉這個詞。”
“當然也有人像你一樣問起怎么吃掉靈氣。”
小沙甚至還凝聚了一些個靈氣在手中也咬著吞了下去,不過當那些靈氣進入到他的口腔的時候,很快就像雪花落到地面一樣融化滲入…
靈氣滲入了他的身體,進入經絡,周而復始的循環。
“我這樣算是吃掉靈氣了嗎?”
“不算。”吳剛硬邦邦的否定,“我說的是真的吃掉靈氣,光九郎不必喝水吃飯,他可以一直吃靈氣來維持自己的身體。”
小沙一驚,這個不行,他還是想要去吃繡花鱸魚的,而且也會渴。
“他曾經因為不吃不喝還能每日精力無限被視作是村子里的怪物,村民們說他是妖怪。廬陽院一位前輩當時正好路過,聽到了會吃靈氣的孩子,于是便將他帶回了廬陽院。”
“這兒的靈氣充裕,光九郎在這里過的很開心,不過他的身體不見長大,修為也絲毫沒有進步,但是要吃的靈氣卻越來越多。”
小沙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不夠吃的話,那不就開始吃人身體里的靈氣了嗎?”
吳剛教訓了他一頓,“又忘記了,怎么會不夠吃。天地間的靈氣多的很。只不過他要吃的越來越多,導致廬陽院附近的靈氣有些稀薄,最后影響到了其他人的修行。不得已,當時的副院長就將他送到了今天我們在的地方。后山…的后面。”
小沙揮動了一下手掌,沒什么。
但是當他閉目靜心,開始感知靈氣再揮動一下,就感覺像是在水中揮動手掌一樣。
那些阻力都來自蘊藏在空氣之中的靈氣。
“后來呢?”
吳剛說:“后來的幾年,人們漸漸忘記了光九郎。”
“忘記了,為什么?”
“因為光九郎資質愚鈍,他雖然有著可以吃掉靈氣的特別能力,一開始也的確讓許多人好奇,不過他的境界并不隨著吃靈氣而慢慢增長,仔細觀察一段時間之后,當時的前輩們更是覺得光九郎吃靈氣就是和普通人吃飯一樣的,只是為了維持生存,并不能給他帶來力量。”
“所以許多人對他也有些失望,在他被放到后山的后面之后,因為長時間沒什么消息,所以人們漸漸忘記了廬陽院還有這樣一個人。直到有一天,廬陽院出現了一個妖怪,金華貓。”
小沙聽這些神奇的故事聽的津津有味,實際上如果要讓二公主來和他講的話,故事會更加的抑揚頓挫,能聽得他一天都不帶累的。
“金華貓女擁有一些神奇的能力,她每次一張嘴,都是一種能力。”
小沙好奇,“都有什么能力?”
吳剛中氣十足的回道:“我不知道。”
小沙忍不住吐槽,你不知道都說得那么煞有介事。
吳剛就當是沒聽到一樣,“不過你有機會看到的,現在廬陽院的十七樓主懷里就是那一只金華貓。因為這一只金華貓,同等級的對手都不敢說一定可以戰勝十七樓主。”
“因為金華貓有意想不到的神奇能力?”這一點小沙還是能夠明白的。
但是他又想到,“金華貓女和那個光九郎有什么關系嗎?”
吳剛說:“金華貓女本身并不擁有這些神奇的能力,她之所以能有,是因為她吃掉了光九郎。”
“吃掉了光九郎?!吃什么?!”
“你說吃什么?”
在小沙為數不多聽故事的生涯中,他無法預知到這種故事,原本聽說光九郎和金華貓女的名字,還以為是什么愛情故事呢!
沒想到是吃人肉的!
“她為什么把光九郎給吃掉啊?!”
關于這個,吳剛似乎還是知道的,“并非是金華貓主動把光九郎吃掉的,而是光九郎讓她吃掉自己。這一吃就吃了十年。”
“因為光九郎的身體不僅僅是肉,光九郎這么多年吃過無數地方各種各樣的靈氣,他的身體早就變得很神奇,吃一口能維持很多天,所以就這樣一口一口吃了十年。十年之后,金華貓開始有一些奇怪的能力,只要一張嘴就有。”
“廬陽院果然是神奇的地方。”
“嗯,還有很多其他的好故事,我從到這里來就聽了不少了,不過沒什么時間一一都講給你聽,以后有機會再說吧。”
故事好像到這里完結了。
但小沙還沒有,他的心里一直好奇著那只擁有神奇的金華貓,“十七樓主,抓到了金華貓?”
“對,金華貓曾在三年時間里在這片叢林里亂竄,后來是十七樓主來到廬陽院,并將其收養,這么些年來,金華貓也一直跟著十七樓主。”
“也不知道都有哪些奇怪的能力。”小沙這個孩子,腦袋里是各種幻想,“會不會嘴巴一張就吐出好多錢來?”
“不準對十七樓主這樣不尊重。”吳剛捶了他一下,作為輕微的第一次警告。
小沙摸著后腦勺很是不解,吐出錢來是很了不起的能力好不好?這算是哪門子的不尊重。
“但是啊,吳大哥,你都不好奇嘛?十七樓主的那個金華貓都有哪些能力。”
吳剛想了想,“要說完全不知道也不是,我入院比較晚,從來沒有見過十七樓主出手,金華貓也僅僅見過幾次而已,但是聽年長的一些人說,金華貓至少還有一項基本的能力。”
“是什么?是什么?”
“就是吃掉靈氣啊。”
小沙是個擁有很多戰斗經驗的人,就一瞬間他就明白這項能力是有多么的硬把了!
“那這樣的話…十七樓主豈不是無敵了?!”只要做一個簡單的推演就知道了,“修行者的戰斗靠靈氣,即使差不多實力的兩個人,也是靈氣先消耗完的那個人先敗。那…要是和十七樓主作戰,一不小心就被金華貓一口吞掉了靈氣,這還怎么打?”
說起來,吳剛也是有些驕傲。
“所以,十七樓主很強大!”
“這都不是強大不強大的了,又有誰能夠挑戰她?”
小沙是個孩子,一聽這個熱血忽然就沸騰了起來,“我以后也要成為像十七樓主那樣的人!”
“保護廬陽院嗎?”
“不是,想打誰打誰。”
吳剛無情的踹了他一腳,“說了多少次,在廬陽院不準胡說八道!”
小沙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飛在空中,并作了一個自由落體運動,最后‘砰’一下砸了地面上。
他從小就是摔打著長大,身體結實,摔一下沒事,盡管他自己大呼小叫的說著‘啊,疼死我了’之類的話,但吳剛也不信。
只是自顧自的往前走,
而小沙則沒有立即爬起來,趴在地上的他看到了幕奇怪的光影交錯畫面。
小沙很快忘記了身上的疼痛,歪著頭,瞇上眼,叢林里本就暗,灌木叢地,貼近地面的地方就更加的暗。
但是借著一絲絲的光亮,小沙依然能辨別出掉落在地面的樹葉在‘蠕動’。
其實也不是落葉在蠕動,
而是落下之下有某種東西,在穿行!
“吳大哥,有妖怪!”
小沙是話多人還狠的代表人物,他的刀甚至比他嘴巴禿嚕的還要快,猛然間就來了一個縱身起躍,再來一個力劈華山!
吳剛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就聽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怎么了?”
此時的小沙臉色鐵青,虎口劇痛且身子忍不住的發麻、顫抖。
然后他扔刀跳了起來,“啊,好疼好疼好疼…”
吳剛:“…”
這孩子,在搞啥子呢?
不過,他砍的東西是什么?
走進了才發現,落葉的下面確實有著規律性的蠕動,就像是水流在向前,
吳剛皺起眉頭,總覺得不像是自然形成東西,他用手拿開了一層厚厚的落葉,看到了什么?
是一個管狀一樣的東西,其中流淌的是靈氣!!
咚!咚!
這樣的蠕動并沒有聲音,但節奏很熟悉,就像人的心跳,每一下都有一波靈氣向前輸送!
此物透明,但卻極硬,因為小沙一刀砍下來,疼的卻是他自己。
這熊孩子也不怕臟,捂著手跪坐在這‘管子’旁邊,好奇的問道:“這是什么玩意兒?”
吳剛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管是什么,都不是好東西。”
小沙問:“廬陽院后山的后面,以前有這種東西嗎?”
“我來的少,但也沒聽任何人說過這種東西。”
摸上去還是有些溫熱的,但是要捏也捏不動,
既然刀砍不壞,想來破壞也是極難的。
小沙上手摸了一下,對于其中既有規律的跳動很是奇怪,“吳大哥,你說這咚咚咚像心臟一樣跳的東西會是什么?”
“我要是知道我已經告訴你了。”
吳剛站起來用刀沿著這個管壁把厚厚的落葉全都撥開,似乎想要看清它究竟通向哪兒,
然而答案是遠方。
并非是開玩笑,真的是直直的通向遠方。
“好長啊!”小沙滿是驚奇,“不僅硬還那么長,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熊孩子沒那么多講究,手沒那么疼之后他就用手扒拉那些落葉,這沒什么,問題是一直沿著這跟東西往前扒拉,卻沒有一點可以看到盡頭的意思!
吳剛往前的速度越來越快,小沙也快速跟上,他們就是想要知道這玩意兒究竟能通到什么地方去。
吳剛甚至運起了靈氣,增加五感在黑暗中尋摸著那‘咚咚咚’的聲音的路線。
小沙腿腳不慢,他在前面喊,“吳大哥,這里拐彎了!”
吳剛二話不說趕過去,單膝跪地,觀察了一下周圍很是不解的說:“為什么在這里拐彎,這里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
他這個問題更多是問自己,小沙哪里會知道,孩子從各個角度觀察著這個奇怪的東西,透明的,里面有靈氣,咚咚咚的有韻律的輸送靈氣。
小沙又把耳朵貼了上去,想要聽的仔細些,
吳剛問:“聽到了什么?”
“沒有,就是向心跳一樣的,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東西。要是能砍一段帶回去就好了。”
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盛,吳剛最后做了決定,“我們先回去吧,我去問問院門里的前輩們。”
小沙覺得它好像沒什么危險,樂觀道:“說不定本來就在這里呢。”
吳剛卻不這么認為,他總覺得,事情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