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娘的身體好轉當然是有原因的。
知道的人不多,因為她不愿意講,若有人問大致上就說用了某某法子將身體養好了起來。
即便是三公主問起,她一樣是那樣回答。
因為顧益給過她碧水十彎陽的事情不能說。
練了碧水十彎陽會帶來什么,她更不愿意說。
況且,在外人看來,兩年多前她身體忽然變差的理由說不清楚,如今突然變好的話說不清楚好像也沒什么問題。
世上神奇之事、神奇之人都是不少的,受了些苦,遭了些罪,到最后能有個這樣好的結局也算是上天垂憐。
垂憐這東西也許有,也許沒有。
其他人不知道,反正朱達是沒有。
實際上他還沉浸于小娘換裝之后的英氣勃發和巾幗須眉的氣質之中,盡管那一箭射的很暴力,但是愛屋及烏,他想到的不是暴力,而是生出一句感慨:
小娘,真奇女子也!
這句話,對也不對。
葉小娘見了掌道使,雖知道對方為人寬和且一直以來都討好她,但身份橫于眼前,她還是頗為認真的行了禮。
“小娘見過掌道使。”
朱達拍拍肚子,他不喜歡這份禮儀,禮儀就是生疏,但他天生厚道,也不生氣,擺擺手,“嗨,什么掌道使不掌道使,你不歸我管,我也不歸你管,不用這樣子嘛。”
“小娘,我看你氣色大為好轉,可是已經痊愈?”
葉小娘其實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之前與顧益聊天時,顧益也提及過這個問題,就是仰慕她的男人該多心酸…
然而她自己的事情自然是自己做主,修不修習碧水十彎陽都在于她的一念之間,如果說會因此而傷害哪個外人的話…
反正就是這個朱達了。
他此時還不知道。
葉小娘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有別的心思,人也就有些溜號,對于朱達的問題反應的慢了。
掌道使奇怪,追問一句,“小娘?怎么了,是不是還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沒關系,你說出口,只要我辦得到,靈丹妙藥、高人名醫,我都去找,絕不推辭。”
他以為葉小娘這上不上下不下的樣子是有什么要求難言。
但實際上確實大錯特錯。
葉小娘回過神來,連搖頭,說道:“掌道使誤會了,我的身體雖未痊愈,不過已經好了七七八八,沒什么特別需要的。”
其實朱達表現的越是盡心竭力,她越是有些同情。
“哎,說過了嘛,不必叫我掌道使,就叫我朱達,或是叫我朱大哥,只要不喊我掌道使就行。”
掌道使大人現在開心呀,葉小娘的身體不僅恢復,而且看起來比過往更好,隨后他話題一轉,又問道:“小娘,我回來時,聽聞小娘還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西藏書卷曼庭開,一灑人間長夜明,此事也是真?”
說起這個,葉小娘的心情就不好。
三公主的那番話更是讓她絕望。
她今日這一身打扮,在這兒練習箭法,也有些要習武救弟的意思在其中。
“是真的,不過…”
“不過怎么了?”朱達立即追問,小娘總是不相求于他,這是不行的,因而對于這個不過,他很敏感。
葉小娘也道出實情,“不過弟弟在得勝關被大雨宮擒了,至今生死不明。”
“什么?!”朱達聞言驚怒,“這怎么能行,小娘剛剛與弟弟重逢,這離國人真是該死!小娘你不必擔心,國仇家恨放在一起,我朱達一定窮畢生之功,終有一日搗毀大雨宮,救出弟弟!”
國仇,葉小娘能理解,
家恨…
談不上吧。
不過小娘如今是無助加絕望,她一個個體難以對抗整個大雨宮,似乎朱達是為數不多她所能抓住的稻草。
葉小娘亦表了決心,“我今日練箭,以后學習修仙,也是要立志救出弟弟,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朱達感覺此刻的葉小娘像是身上散發著光芒,他霸氣拍手,“好!我與小娘一起,絕不叫你獨行,此后不管大雨宮是怎樣的兇險,哪怕是個龍潭虎穴,也要闖上一闖!”
這時候的朱達所發出的氣勢才讓人覺得他是一個掌道使,而不簡單是個溫和的胖子。
而且他的行事風格似乎也有表面形象不太相符,他是雷厲風行,當即問道:“小娘,你的弟弟叫什么?我馬上讓人去查,先查清當日發生了什么,再查清大雨宮把他關在了哪兒,這樣我們的營救計劃才能實施不是?”
葉小娘仿佛是被打了一劑強心針,雖然她的心里也無數次設想過各種各樣的營救計劃,但畢竟是個弱女子,而且從未有這方面的經驗,甚至于修仙也是最近才學會的,可以說是有心而無力。
朱達不同,他三言兩語便將實施的步驟說了出來。
果真不虧是廬陽院的掌道使。
“他叫顧益!”
“顧益?”朱達有些熟悉這個名字,“不就是前段時間從廬陽傳出的,陛下親封的傳仙才士嗎?”
葉小娘答應了三公主,那件事不能說,所以她只是點頭,“不錯,那就是我找了許多年的弟弟。”
朱達精神一震,“弟弟大才。竟然能得小苑山仙人青睞,小娘你放心,只要我朱達在一日,我就不會不管顧益,我這就去,讓他們查查到底關在哪兒了。”
說做就做,朱達轉身欲走。
葉小娘有些意外,她叫了一聲,“掌道使…”
“怎地了?有 何不妥?”
“非不妥,不過我前幾日曾見過三公主,她說眼下最重要之事就是守住廬陽。掌道使古道熱腸,小娘自是感激不盡,不過這…”
朱達也很豁達,“無妨,我不會誤了事。要說離國人能攻進廬陽我是一點兒也不信,十七樓主正等著他們呢。便是不談這些,小苑山仙人從小苑山轉瞬就到了廬陽!”
葉小娘心頭一抽,果真如三公主所說,
如今大部分人將希望確確實實寄托在了小苑山仙人身上!
不知為什么,她有些一些不好的預感。
即將到來的廬陽之戰真的會那般順利嗎?
“朱大哥相助之恩,小娘永不敢忘。不過此生,卻無以為報了。”
本來這是一句拒絕來的,此生嘛,說的清清楚楚的。
但問題在于…
她說過很多遍了,
朱達也聽過很多遍了。
她每一次都當真,而且越來越認真,
朱達則漸漸開始不當真,到今天能有一句‘永不敢忘’對于他來說實際上是一種進步,而不是一種拒絕。
“等我消息!”
“一切小心!”
待朱達走遠了之后,小娘一個人長長嘆了一口氣,這樣下去該如何是好?
朱達的確不是壞人,
以前么她是覺得自己一副將死之身,嫁了誰都是禍害人家,
現在是想嫁也不能嫁了。
以前朱達用充滿愛意與溫柔的眼神看她,她是覺得有些別扭。
現在直接就是惡心,
甚至都想起腳踹他一下。
這個想法就不太正常,葉小娘很明白,以前自己絕對不會生出‘踹人’這種念頭,但是現在不僅生出了,而且還是很努力才忍住的。
小月兒從前廳過來,她是看著朱達走之后立即進來的,一路小跑,現在的小娘可是和以前不同,那神情體態卻有男人之狀,
現在做出一些體貼的親昵之舉,小月兒都要臉紅的。
小娘生的好看,那就是好看,扮成男人也是極俊俏的。
“走了?”葉小娘問。
“嗯。”小月兒是為數不多的知情人,“小娘,掌道使這事,要怎么辦?”
“我哪里知道怎么辦,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月兒說:“就怕是告訴他,他也無法相信。”
葉小娘當然知道,這種事當時顧益說出來她就覺得很奇怪。
“等個合適的時機吧。”小娘想不到好的辦法,又或者她的內心其實也是不愿意與人說的,越少知道的人越好。
小月兒點點頭。
再抬頭時發現小娘用一種奇怪的眼睛盯著她的胸脯,弄的她瞬間就臉紅了,“我去前廳了。”
“等一下,月兒,”葉小娘上前幾步,拽住了她的手,“我還有事要與你說,和我來。”
“小娘我也有事要處理…”小月兒想到這是白天,陽時。
皇宮方向傳來的靈氣波動越發強烈。
但是還是一點信號都沒有。
顧益覺得不能再這么等下去了,他不是一個沒有耐心且焦躁的人,但對那邊的情況一點都不了解,耗在這里干等的確不是他的作風。
“不行,我要去看看。”顧益站起來說。
書雨考慮了一下,應聲道:“好。”
顧益有些愣神,“你就這么聽話,就好了?”
“聽話…不好嗎?”
他當然不是這個意思,聽話還是好的。
外面的大戰已經引起了整座城的人在動,雖然大雨滂沱,但大街上依然人頭攢動,這種時候就是謠言的天堂。
外面有人大喊許國人攻了進來,也有說是皇宮中的兵變,不管哪一個,混亂,忽然就出現在這座城里。
如此混亂的情況下,顧益和書雨這個時候出去倒也不會輕易就被敵人注意到。
顧益的身上升起靈符,在廬陽院的時候他也曾在和仙的身上用過,遮雨最是簡單。
那些精奧的符文讓書雨很是打開眼界,到了外面發現雨水無法透過時更直呼神奇,她問顧益為什么不早用。
顧益說撐傘比較騷氣。
大街上徹底亂了,皇宮里面不時還傳來靈氣撞擊的氣波,好好的一場雨變成了暴風雨,然而就在這混亂之中,趕往皇宮的顧益發現黃仁絲毫未受影響。
他還是在寫著自己的字。
這是個奇人。顧益心里這么想。
他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于是上前,“黃先生,上次你說的天道是從別的地方看來的,可否告訴我,在哪兒?”
左手邊是鬧市混亂,右手邊是下筆有神。
黃仁并沒有理他。
顧益不禁嘆氣,總不能和你說句話就要掏一塊金子吧。
“是要合天道么?”書雨問。
“嗯,覺得那些是很有道理,我理解了,卻悟不到什么,或許還差個契機吧。”
書雨寬慰道:“不急的,我可以陪你慢慢等。”
黃仁還是一句都為說。
或許真的是不知道也有可能。
不過這個人顧益記下了,他像這樣鉆研于一道,其實和他心里頭所理解的‘仙’是吻合的。
就像三百年前的詩仙和酒仙。
或許他也是差一個契機。
顧益至今都不相信,世上人所授的那一套,教一教功法、練一練劍法就能成仙,
那么那些‘東西’不就是成仙秘訣了嘛。
然而實際上,仙虛無縹緲,哪里有什么總結好的套路。
顧益的靈光千針功只是偶爾修之,但境界卻是突飛猛進,足以證明這兩者并沒有很密切的關聯。
“我們走吧。”顧益抓住了書雨的手,
可不是他豬,
現在人多,三教九流一路沖撞,搞不好就會讓他們走散的。
這是為了保護。
書雨也沒有躲開,她甚至抓的更緊,顧益敢保證,她一定不是為了保護!
呵,女人。
貿然出來,并不打算暴露身份,所以兩人并未飛行前進,書雨生的和仙女一樣,若是在空中,那真該是仙女下凡了。
不過就是走在路上,也引來不少目光。
書雨不喜歡這些目光,她躲到顧益,一直不曾離的太遠。
有的時候會讓一片人忽然屏住了呼吸,人群中隱隱的又驚呼著,‘好漂亮,真好看’,這樣的詞。
聽到了之后,顧益牽她的手更緊了。
書雨嘴角含著笑意,腳下生風,幸福奔跑。
路上還遇到一撥粗人,大概是那種混混類的,下丘城如今混亂,城里面盡是走上街頭的人,這些個平時不守規矩又忌憚官府的,現在是到了他們顯本事的時候了。
沒見過世面也沒眼力見,三五壯漢就敢擋住顧益的路。
這些人,好像不太能惹得書雨生太大的氣了,她知道顧益是解決的,于是她轉身將頭埋在顧益的肩上,倚靠著。
即使不愿意讓這些人污了她的眼,也不是不愿意讓這些人看到她。
顧益沒有在牽著她,而是右手摟著她的肩頭,帶著人一步步向前。
對付這些人不是右手方不方便的問題,根本就不需要用手。
腳步所踏下之處,靈氣噴涌而出,來自返璞境的氣勢已經使他們動彈不得身體,那些揮著斧頭的,拿著長刀的,只是眼看著顧益從他們眼前過,想動哪怕一下都不能夠。
而當顧益走過,人仰馬翻,摔了一地。
看著濺了一地的雨水,顧益忽然覺得很應景,“這可能就叫紅顏禍水吧。”
不是個好詞,還好書雨聽不懂。
接近皇宮的過程并不困難,但比較麻煩,因為人太多了,都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不過越接近宮城,秩序倒是越穩定,街邊站著士兵,尋常人無法接近皇宮。
重文的城,也不可避免會有些可愛的老學究,他們扯呼著叫喊,說主辱臣死,有人要對陛下不利,他們一定要沖進去,就算是焚了這身朽骨也要護得陛下的尊嚴,離國的體面。
場面一時間竟有些悲壯。
顧益對書雨說:“有人,未免引起轟動,咱們還是不要硬闖,你可有證明自己身份的令牌什么的,最好能讓我們進去。”
“有的。”書雨從袖口里拿出一塊長長方方的牌子,“我們從德陽門進!”
忽然之間,宮內有一洶涌的靈氣波沖著這個方向而來,
顧益和書雨都是一怔,宮墻擋住了視線,但他們都感覺到,幾乎也是下意識的,兩人騰空而起,而下方則是一陣靈氣轟然沖破城墻,以雷霆之勢瞬間掃清這條街道!
房屋的碎片與人體的碎片都在空中飄!幸存下來的人也難以靠近那個能量束,
“娘!”也不知誰在喊。
他是沖著天在喊,因為他媽在天上飛。
情勢有變,顧益生起急智,“不用牌子了,我們趁亂進去。”
‘嗖嗖!’兩聲之后,顧益和書雨已經閃進宮墻內,有一個人發現了他們,隨后就沒有了。
顧益其實對于幫助離帝去和兩座峰的人生死決斗沒什么興趣,他是對才紙有興趣。
才紙中裝有過去的人的風流瀟灑,也許也會有很多秘密。
不管是什么,都一定和過去有關。
過去很有吸引力。
“我想到一種可能性,”走在宮內的石板上,顧益開口。
書雨問道:“什么可能性?”
“那日晚間,我只看到一匹馬,一個人,可是你也說過,兩座峰一般是兩人行動。”
那么另一個人呢?
顧益停下腳步,“他們的目標是才紙,而不是在這里和離國什么高手決一死戰,甚至因為許國是他們共同需要消滅的目標,因此兩座峰人實際上會盡量避免對離國造成太大的傷害。”
“所以戰斗到底會演變成什么樣,反倒不是此時的重點,那不過是吸引注意力外加拖延時間,我們也不必去接近‘戰區’,兩座峰意不在殺人,也打不出個一二三來,我們要關注那些沒有發生戰斗的地方。”
離國皇宮也很大。但修行者能極快的速度掠過大部分地方,想通此節,顧益不再接近里面的戰圈,而是快速走遍其他地方,
在某處,一定藏著那個返璞境的兩座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