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好像有一點。
這其實并不是顧益所期望的答案,因為這一點有時候擋住了很多人的一生。
從入返璞開始,沒有確定的說有,那其實就等于沒有。
很多守神境的人也說有一點,十八樓主突破蕓圣也是有一點感覺,但最后什么都沒有。
不過這類事情也急不來。
顧益從房間中退了出去,給了她時間叫她可以自個兒領悟。
他自己其實也要想著黃仁的那一番對于天道的解釋,于是兩人各自在自己的房間安靜的修煉。
冥想入靜,繼而不知時間流淌。
大約到夜半時分,在嘩啦啦的雨聲之外,顧益聽到了鈴鐺晃動的清脆聲響,黑夜中的他睜開了雙眼,即便看不見也能神奇般的繞過屋子里的遮擋到達窗邊,從縫隙中溜進來的則是雨夜的寒冷和帶著腥味的泥土味道。
鈴鐺聲由遠及近,緩緩入耳。
他看到一個人騎馬而來,馬匹懶惰,低著頭三息才邁一步,就這么晃晃悠悠一路向著內城去。
顧益的身后有動靜,他猛然轉身發現是披著頭發的書雨,大概是心里頭有日本女鬼的情節畫面,黑夜里月光下的長發女人,著實嚇了他一跳,“哎喲,媽呀,你什么時候來的?”
“噓!”書雨輕腳飄過去替他關上了窗戶,然后按下身子,兩人蹲倚在墻上。
外面街道上的那人,抬頭望了望這客棧的窗戶,沒做什么,也沒說什么。
顧益聽到馬蹄停下之后復又起了,而書雨這會兒則長舒一口氣。
“怎么了?此人很厲害?”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書雨怕成這番模樣。
其實書雨不是害怕,她解釋道:“這是陛下的意思,下丘城的力量都在明處,來犯之敵心里都有準備,只有你我二人不在對方考量之內對不對?”
顧益懂了。
“不錯的計謀,敵人不知道就總會算漏,所以我倆現在不能暴露。”
“嗯,而且陛下也考慮到不知兩座峰會派幾人過來,留有后手,總歸是好的。按上次兩座峰人出現在廬陽的消息看,這次來下丘,大概也是兩人。”
顧益略驚,“他們還去過廬陽?”
暗夜之中,總是蹲在這兒也不舒服,既然外邊兒的人走了,書雨就把顧益拉了起來。燃起桌上的蠟燭,微弱的燈光掩映著她絕美的容顏,燭火忽高忽低,照的那臉頰忽明忽暗。
“白天時,陛下與我說兩座峰現在的活動愈發頻繁了,前段時間他們曾去探查過廬陽,因為邊小窗在數百年強于廬陽失蹤,去廬陽大概是為了獲得點他的‘遺產’。那一次就是合道加上返璞的二人組合。”
“如果是這樣的兩個人,那讓長腳貓和顏狼回來,片刻便可拿下。”顧益笑了,“剛剛的確是該藏一下,那么大的變數不能讓兩座峰人知道。”
書雨有些擔憂,“就不知道兩座峰這次是不是還派兩人,也許會增派人手。”
顧益就不服了,“廬陽是許國都城,他們都敢那樣出現,說明他們是對自己極為有自信,下丘的實力怕是還不如廬陽,況且此時正值兩國戰事,有一合道很足夠了,他們不會多派什么人的。”
當時,廬陽城里明面上的合道境修仙者只不過十七樓主一人而已。
顧益剛進廬陽的時候,聽聞樓主是三年選一人,總覺得樓主肯定有很多,不過后來才知曉,許國虛弱一至于斯,至今只剩那位十七了。
被他這樣一分析,書雨覺得也有點道理,去廬陽是兩人,來下丘也該是兩人。
而且下丘本就不是離國的武力中心。
這樣一想,書雨便也多了些許信心。
不過抬眉一看的時候發現顧益正沖著她發呆,被她的眼神捕捉到又很快有些尷尬的轉向一邊。
她抿著嘴唇展顏一笑。
“陛下告訴我…皇宮這幾日已經加強了守衛,她也把才紙藏在了一個地方。”
“在哪兒?”
書雨搖著頭,“我沒有問,我也不好問。陛下早就知道兩座峰會來尋這東西,昨日見了,她說宮里的老人會先出手,我們暫時不必心急,只需耐心等待,若到了時間,她會放煙花以示警,我想這會是一次請君入甕。”
顧益聽下來倒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但也有疑慮,“你什么時候出手的時機,是由她放出消息的?”
“是這么說的。怎么了?”
“沒什么,這樣也行。既然如此,咱們也不用去告知她人已進城。”
書雨明白,但剛剛情急,她也未能看清楚,“鈴鐺聲晃了耳,剛剛是一人還是兩人?”
“好像是一人。”
那么另一人呢?
或許已經來了,火或許還在路上,像是這般未知最是叫人擔憂。
“我還和陛下說…我是兩人來的。”這本是平常的一句話,但書雨說的時候咬字痕跡太重。
“嗯?”顧益不知她這話背后的意思是什么,“是兩個人,難道你和她說了我是從許國來的?”
“那倒沒有。”
顧益看她搖頭的時候像是始終有半句沒有說出口的樣子,好奇道:“所以你怎么說我了?”
“沒怎么說。”姑娘站起來,“那我就先回去睡覺了,記得,不要開窗戶去看了。”
“好吧。”顧益總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之后他又盤腿坐在床上,想要繼續吐氣還是修行,但是卻怎也靜不下心,腦子里一直閃現著奇怪的畫面,有些是書雨的樣子,有些是書雨的語氣。
心亂了就是影響修行,沒辦法,他只得躺下真的睡覺。
這一覺睡的很久,
做了些夢,他夢到自己已經修進了人間,讓許離兩國停戰,只一聲命令,便無人敢再言語。他夢著在天地之中自來自去,無人可擋,再入大雨宮時,谷白瓷見著他要當他的舔狗,再也沒有之前的霸道,捧著雙手叫他趕緊把書雨給娶了。
他還夢到谷白瓷要摘下自己的面罩,也許是錯覺,好像還有香風入鼻,他笑了,手中不知摸到了什么,柔軟無骨,滑嫩爽人,之后便不想放開,好像是繡花鱸魚,好香好嫩,最后是想要伸嘴,但是也不知什么力量總要把他手里的繡花鱸魚奪走,
顧益急了,“別端走,別端走…”
感覺有力量推了他一下,顧益猛然間醒了,一醒發現書雨坐在床邊,嚇了他一跳,他捂著胸口說:“姑娘,你怎么老是無聲無息的到我的房間,而且,你別老把頭發披著呀。”
沒錯,就是書雨,她此時還羞喜的模樣,一直藏著自己的右手,顧益看到了,
他無力地躺下,“哎喲,我做夢夢到繡花鱸魚,我說是什么又香又嫩呢,原來是你的手。對不起,是不是抓疼了?”
“還,還好。你怎會做繡花鱸魚的夢?”
顧益說道:“我還不僅夢到繡花鱸魚,還夢到你們宮主呢。”
書雨素眉一豎,“就夢到宮主?”
“當然了,也夢到你。夢到她要把你托付給我。”
姑娘害羞,“你怎么還改不掉胡說八道的毛病?這哪里能亂講。”
“夢嘛。”夢是美好的,所以顧益也有些悵然若失,“也不知道小娘怎么樣了,她就是做繡花鱸魚的人。很長時間以來身體不好,我出廬陽之前便將去病的法子告訴了她,讓她自己練。”
“不過那也不是很容易就能學會的辦法,也不知道她怎么樣了。”
書雨想了一會兒,有些擔憂的問:“女孩子啊?”
“也許已經不是了。”
碧水十彎陽要是初成,的確就不是了。
顧益又解釋了一句,“她是我的家人。”
這么一解釋,書雨的憂慮好像更盛了,“原來,還有一個這么會做飯的人在家里等你?”
“嗯,她的廚藝非常之好,我想你也一定會喜歡的。”
書雨站起了在房間里頭踱步,抿著嘴唇臉上有些擔憂,她是頭一次聽說顧益在廬陽的家還有人,
其實那些菜好不好吃,她喜不喜歡都不重要。
她是擔心,別人喜不喜歡她。
這個比較重要。
“她是怎樣的人?會不會不太歡迎我?”書雨來回走的越來越快,“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有的時候脾氣不好,對你也不好,要是讓她知道我打過你兩次的話…”
是的,
在山洞了踹了顧益一腳,后來還扇過一巴掌。
“她會喜歡你的。”顧益說出了口,很肯定,“小娘一定會喜歡你的,”
不對…他 臉色變了,“還是讓她不要喜歡你的好。”
“啊?這是為什么?”
顧益暫時沒解釋,
算是一種對葉小娘的保護,碧陽功帶來的副作用這件事,一旦說出口,書雨就一定不會當做它不存在,
若是有所表露出來的話,葉小娘大概是要傷心很久了。
“不說這個,”顧益開心的向她介紹另外一個人,“小娘之前讓一個小女孩兒伺候我起居,她叫蟲蟲,十五歲了,很可愛,人也很乖巧,她的話一定會特別喜歡你。”
讓別人喜歡自己,好好相處。
這事對顧益不難,對天下的許多人也不難,
但是對書雨很難,
自從進入大雨宮,她就沒有要和誰好好相處過,沒有必要。
因而此刻聽說顧益的家里還有人,她不禁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在廬陽。
顧益是小苑山仙人這件事基本已經得到了確認,并且在小范圍內流傳。
三公主到御珍軒做客,她親自來,自然是事情重要。
在她開口之前,還將奉茶的人全部都遣了出去。
知道這個事情的真相之后,
葉小娘與她有著相左的兩個意見。
對于葉小娘來說,既然顧益的身份重要,那么自然可以稟告給皇帝陛下,或許是該想一些辦法去營救顧益,
即便希望很小,甚至是渺茫,不過要說雙手攤著完全不做,那也是不行的。
三公主洞察人心,她想得到葉小娘會有這樣的心理,
所以她來了。
“小娘…”
其實有些不太好開口。
猶豫了幾番,三公主還是溫聲寬慰的說:“小娘,你大概也知道近來廬陽城中的氛圍,父皇已經決心要守住廬陽,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掛念著顧益,不過…”
葉小娘心頭一緊,“被抓了之后,就沒人去在意了是嗎?沒有人想過要去救他嗎?”
“父皇還不知道這事。”
“什么?”
葉小娘一直覺得身份這件事是大事,她以為三公主知道之后會第一時間去稟告皇上,好讓皇上做點什么。
“你聽我講。”三公主娓娓道來,“得勝關之后,廬陽已經很危險,這時候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守住都城,至少現在是。我知道顧益還被困在大雨宮,他的身份也是貴不可言,不過正是因為他的身份貴不可言,我才不能告訴父皇。”
“人人…人人都指望著小苑山仙人的呀!”
“父皇的身體一向不好,如今戰事不利,昨夜宮里已經來人說父皇夜半而不能入睡,咳嗽不止,幾至吐血。”
葉小娘心里一驚,“三公主…”
在皇帝做主的地方,皇上的身體健康一直是很敏感的,一般都不會說出去,尤其是當他身體不好的時候,但三公主將這些都告訴了她。
“無妨。小娘又不會去舉證我講了這些,我其實也很慚愧,此行…此行非但不是與你商量怎么救顧益,而是來說服你能將顧益是小苑山仙人的事情,保密。”
因為廬陽承受不起這個打擊,許國也承受不起。
人們可以接受小苑山傳人身陷大雨宮,甚至于這個消息還會激發軍民士氣,因為這樣就讓人覺得小苑山仙人定會出手教訓大雨宮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
但卻無論如何不能接受小苑山仙人被大雨宮捉了。
這就是絕望。
三公主已經說服了自己的七妹,這倒不難,她一向都是識大局的,這個時候向父皇匯報這樣的事情,說不定會讓他的病情雪上加霜。
三公主也控制得了下面一張張的嘴巴,但是葉小娘她要親自來說服。
“為了大許,為了廬陽,小娘,你千萬不能把這事兒給透露出去。”
道理的確是這樣的,但這對葉小娘是一個不小的煎熬。
顧益一天不回來,她便一天都不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