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孫赫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出現在埡口之上時,姬瑩突然沒來由地從床上坐起,心噗通噗通跳得很厲害,似乎有所不祥預感。
孫赫懷里嬰兒的啼哭,終于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漢族區的人詫異地看到滿臉淚痕,懷抱嬰兒的孫赫邊跑邊大聲呼求:
“有沒有奶?哪里有奶?我的孩子需要喂奶!”
人們迅速圍攏過來,看到了孫赫血跡斑斑的雙手,看到了他悲哀無助的眼神,看到了呱呱墜地的嬰孩,唯獨不見了母親,很快就猜到了大概。
任何孩子,都是未來的希望,不論是誰生的。有人飛奔去畜牧區擠羊奶,有人去別的部族找正在哺乳期的奶媽…
微隆著肚子的姬瑩,坐到孫赫旁邊,接過嬰孩,愛憐地看著她眉宇之間的父母影子,仿佛這是自己的孩子。
很快,盧西婭趕來了,她不由分說抱起孩子奶了起來。餓久的嬰兒如逢甘露,終于停止了哭鬧。
獨自一人無法帶著嗷嗷待哺的嬰孩上路,三峽綠洲之旅只能暫時擱置。幾天后,孫赫和孫娜——那個女嬰的名字,正式成為了溫泉村漢族部族的成員。
娜佳被埋葬在荒野小屋旁邊,沒有足夠的石頭來樹立一塊像樣的碑,不過,那座曾有童話般美好記憶的卡車小屋,會永遠陪伴著她…。
光陰荏苒,孫赫父女在溫泉村一待就是五年過去了。
在孫娜2歲那年,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三峽廣播的那段錄音消失了,代之以一成不變的靜電嘈雜聲音。
溫泉村曾被這個故事打動的人們開始失望,認為那里也徹底荒廢淪陷。但孫赫寧可贊同一些原先電子工程專業者的分析——有靜電雜音,就表示發射機仍在工作,那里仍然有電力。只是播錄系統可能年久失靈,無法正常播放音頻信號了。
但無論如何,三峽綠洲已經不再是一個確定的希望,而是見仁見智的爭議了。
還有一些現象,開始越來越困擾溫泉村,帶來隱隱加重的不安。
大地雷鳴頻率越來越高,今年,已經達到了六次!而且,之前舒適宜人的溫泉,也變得越來越不可琢磨。
有時候,幾處溫泉的水溫突然升高,甚至有兩處溫泉被地下噴涌出的硫化氫氣體徹底酸化,變成危險的生命禁區!
溫泉村為此召開過幾次全體人員大會,討論潛在的火山噴發和地震威脅。
沒有了先進的探地傳感器,合成孔徑雷達等工具器材,火山地質學出身的伊凡諾維奇也無法準確預估判斷。他只能肯定一點,綠洲地,早晚將面臨一次毀滅性的地質災難!
人們對于不確定的結果,總是抱有僥幸。因為,適應了溫泉地的種種宜居富足,這里的人已經沒有勇氣和能力再回到之前的種種磨難旅程中去了。
災難,終于毫無防范地來臨了。這是一個平靜、晴朗的夜晚,突然,地動山搖,雷聲轟鳴。
地底深處,在長期的巖漿流壓力與鍛造下,幾個板塊的玄武巖張力達到極限,突然架構崩塌,挪動位移,進而相互碰撞、擠壓。
巨大的板塊質量,讓任何一點點的撞擊、速度都能形成雷霆萬鈞之勢。撞擊勢能層層向上發散,引起更多的巖石土層連鎖位移反應。
伏地魔伸個懶腰放松一下,卻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能量最終達到地表,大地開裂,山體滑坡,溶洞崩塌。
黑夜驚慌中,孫赫抱起孫娜,沖到洞外,卻也在地震的搖晃中站立不穩,直到他抓住一棵樹干。
姬瑩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最大的那個,四歲的周姬堯跟他爸爸周堯睡在另一座巖洞里。
她抱著另兩個分屬不同父親的更小的孩子,往外沖去,其中一個,也是孫赫的兒子。
在洞口,腳下地面突然高高翹起,她一個趔趄沒站穩,手中的女孩失手掉落進翹起裂縫的深淵中。
她還來不及悲傷,四周開始砸落大塊的石頭,她緊緊抱住懷里剩下的男孩,發瘋似地往前沖。
孫赫看到了發瘋一般的姬瑩,向她大聲喊叫,想讓她過來一起躲。但山崩地裂的動靜遠遠蓋過了他的叫喊,也蓋過了更多人的慘嚎悲呼。
冷冷月光下,建有梯田的那座山坡,如沙堆般傾覆滑落;稍遠處山麓上,俄裔部族聚居地,籠罩在一片塵埃里;在蒙古人的畜牧場方向,隱隱聽到牛羊的哀鳴嚎叫;還有數處崩塌巖洞,連同里面的生命,一起成為山神的祭獻。
俄裔部族區所處山麓,巖洞眾多,還有幾處山頂泉池,地質構造最不穩定,在劇烈的震動中,受損最烈,摧枯拉朽般被重塑了地貌。
盧西婭和阿列克謝,已長成半大小伙子的小伊萬,連同另外十幾人,包括伊萬諾維奇,被困在一座崩塌的巖洞里。
阿列克謝的的孩子,五歲女孩沙洛娃,在震動初起時,被警覺的爸爸率先抱出了洞窟,放在一處開闊地。
當阿列克謝再返回洞窟,想幫助盧西婭和其他人時,卻被洞口落石完全堵住了出路。
盧西婭的另外兩個孩子,連同他們的父親,一起被困在了各個山洞里,逃生無望。
孫赫和驚恐的孫娜,扶著這棵搖搖欲墜的大樹,茫然地看著眼前轉瞬變換的天堂與地獄。
冪冪中,姬瑩抱著孩子又轉回了這邊。她終于看到了向她招手的孫赫,連忙沖過來,撲入孫赫懷里,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她四歲的大兒子周姬堯,和他父親周堯,第一時間被巖洞里掉落的石頭砸中頭部,沒遭受太多痛苦與驚慌,甚至還在睡夢就中離開了這個地獄。
她叔叔姬存希,憑著始終不懈的警覺,帶著一些人,在搖晃震動中拼命往埡口跑。到了埡口外側的開闊山坡,在寒冷與恐懼中瑟瑟發抖一夜,終于也逃過一劫。
更多住在谷底溪流旁的人,來不及掙扎逃跑,就被轟然滑落的山體全部掩埋。
所有幸存的人,在震動、轟鳴、恐懼、悲傷中惴惴不安,直到大地震怒漸漸平息下來。
這一刻,人們度日如年,其實也就不過八九分鐘。
地震漸漸平息下來,但災難還只是開始。被封閉在山洞,聽天由命的伊凡諾維奇知道,這場地震,只是火山的開胃菜。
后面還有更多的余震,還有更劇烈的火山噴發,將在未來的幾個月,或者幾年間里,把這里重新變為荒蕪人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