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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曉之以理

  心里想說的話,池子一股腦都吐露了出來,他如釋重負一般,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可當池子看了一眼床榻之上虛弱的晏霞后,心中又不免有些后悔和憐憫。

  晏霞的身體在微微的抖動,烏黑的秀發雖然依舊散亂,但是俏麗白皙的臉龐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幾分紅潤,尤其是那雙星辰一般的眼睛,柳眉微蹙,薄唇泛白,晏霞一副病弱的模樣竟讓池子看得有些發呆。直到晏霞的嘴角微微顫動,豆大的淚花泛濫如洪,他才變得突然手足無措,左右為難。

  晏霞無言以對,在晏府的十七年中,哪一個人敢如此和她說話,就算是父親的責備,也從來沒有用過如此口吻,大多數時候,每次被打罵的,都是自己的三哥晏勛。如今,自己置身如此簡陋的房舍,沒有親人的照料,沒有下人的侍奉,前日恐懼的夢魘尚未消散,今日卻又遭一個陌生的窮酸男子百般怨懟。當各種委屈和痛苦的感受交雜襲來,晏霞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你…你別這樣…”池子小心翼翼的說著:“抱歉,我剛才…有些言重了…”

  晏霞沒有理會,淚珠早已像斷了線的珠子,任如何勸說,都止不住的掉落下來。正在池子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刻,門外響起了扣門的聲音。

  “池子哥!大頭!”

  池子向后退了幾步,打開一條門縫。大頭笑嘻嘻的盯著池子略顯尷尬的臉。

  “池子哥,該喝藥了。”說著便把一碗藥湯遞到了池子的手中,他做了一個鬼臉:“池子哥…平日里哄月兒和梅兒的時候,不是挺有招兒嗎?怎么現在…”

  “去!”池子瞪了大頭一眼:“你懂什么?”

  門被池子關上,大頭那張笑瞇瞇的臉消失在門縫之中,屋子中彌漫著草藥濃烈的味道,還有一股幽怨和委屈的氣息。或許是嗅到了藥的氣味,晏霞感覺到鼻息中一陣刺激,抽泣聲也戛然而止,伴隨而來的是劇烈的咳嗽。

  池子見狀,端著熱氣騰騰的湯藥急忙上前,竟有些手忙腳亂。他試著扶起晏霞,但卻又不敢妄動,只能緊張的等待晏霞的氣息稍微均勻。

  “你還是先不要生氣和傷心了。”池子把藥放在了床邊的柜子上:“郎中說過的,現在的情緒不應動怒和動氣,我剛才說的話是重了點兒,你不要怪我,還是先把藥喝了吧。”

  晏霞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兩行晶瑩的珠子順著眼角滑落,她扭過臉去,不再言語,也沒有絲毫要將那湯藥喝下的征兆。池子輕輕嘆了一口氣,用手試了試藥的溫度。

  “那就等涼一涼再喝吧…”

  就這樣停頓了少時,池子的手都不知該放置于何處,他微微咳嗽了幾聲,試著用溫和一些的語氣與晏霞說話。

  “我知道你是晏家小姐,平日里享盡萬般寵愛,衣食無憂,哪里受過這等苦楚…不過,你此番落難,我并無他意,我雖是城郊一個無人問津的賤民乞丐,但也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能看著你曝尸荒野…你如果覺得委屈,就忍耐一下,如今…在這里…真的不是你耍小姐脾氣的地方和時候…”

  晏霞的輕輕咬住了嘴唇,還是沒有回應。池子微微搖頭,繼續說著。

  “你在天上,我在地下,你眾星捧月,我受盡冷眼。你生在富庶人家,而我卻只能顛沛流離。命運如此,凡夫俗子自然無法與之相抗,但…我想說的是,在苦難面前,誰的境遇又有多少區別呢?或許…我只有一點強于你,那便是如何看待眼前的難關,因為這是我每日時時刻刻需要面對的境況,你享受榮華富貴的時候,我卻在想著如何可以熬過明天,任何的艱難于我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而你…”池子說著,自己的眼圈居然有些隱隱泛紅:“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扛過去,否則…這一切不都是徒勞嗎?”

  晏霞的眼眶中又注滿了淚水,眼角濕漉漉的,她的眼睛雖然沒有睜開,但長而濃密的睫毛卻一直在閃動。池子的語言是溫柔的,在晏霞的精神世界中,她覺得池子理應對她無理,畢竟仇富之人多如牛毛,對于一個落難的富家小姐而言,不知會有多少人等著看她的笑話。身邊這個乞丐的話不無道理,就像以往的習慣一樣,晏霞就算理虧,也會有人幫她圓事,至少會幫她找個臺階,體面的走下去。今時今日,她不肯理會池子,并非她聽不懂池子言語之中的好意,而是為了那已經成癮的且無謂的虛榮與自尊。

  晏霞閉著眼睛,池子的面容還依稀存留于眼中,這個面容似曾相識,卻又記不起來姓甚名誰。她柔弱的問了一句。

  “今日是何日?”

  “正月十四。”池子微微思索了一下:“我發現你…已是第五日了。我想斗膽問一下…小姐…到底經歷了什么?為何…”

  晏霞的落難,王琳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池子更是不得而知。王琳曾寄希望于從晏勛的口中窺探一二,但每次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中,見到魂不守舍的晏勛時,她都沒有勇氣去現身一見,更別說去問晏霞蒙難的始由了,王琳心中的一道坎,正是她最不擅長的說謊。晏霞也緩緩睜開了雙眼,目光呆滯的看向屋梁。

  “我不想說…我只想回家…我想我娘…想三哥…我還沒有送父親最后一程…”

  或許淚已干涸,晏霞的眼神中不再存有星河閃爍、波光粼粼,眸子中的空洞與迷茫,讓池子看得心生憐愛。

  “我能理解…只不過…”池子把余溫尚存的湯藥端了過來,用安慰的口吻勸解:“先喝了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晏霞之心,絕非金石。雖受盡寵愛,使得她飛揚跋扈,但在此時,一絲一毫的溫暖,更是沁如春風。晏霞心中的冰霜好似正在融化,她微微扭過臉來,目光一下子觸碰到了池子的眼神,池子的眼中,如此清澈,像一潭見底的春湖,溫柔的是波動的春水,堅強的是湖底的磐石。

  池子不好意思的閃躲開目光,臉上熱熱的感覺無處安放。突然此時,晏霞好似一陣揪心之痛,一只手摸向了自己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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