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晚上九點多,程采薇家里。
很多年了,程家從來沒有沒來過這么多人。
炕上坐滿了,地上也都是人。有的自己帶著小板凳來的,沒帶凳子來的,就站著看電視。
雖然差不多家家都有電視,即使沒有彩電,黑白電視還是有的。
但是人們還是愿意到程家來看電視。
電視報上的節目預告單已經登出來,安東電視臺春節晚會,程化蝶的節目在九點二十左右。
到這里來,既能看見電視,又能看見程化蝶本人。
對于關山人來說,這既是一件自豪的事情,也是一件挺有趣兒的事兒。
過兩天人們就要互相串門兒,那時候就可以跟親朋好友們好好講一下這件事兒。
別人或許以為,程化蝶唱歌的時候,她就在電視臺的舞臺上。
但是關山村的人,就可以告訴那些沒有見識的人,那個時候她根本不在舞臺上,就在家里跟我們一起看電視呢。
那不叫現場直播,那叫錄播。
關山人還可以深入解釋直播和錄播的區別。
直播如果出了錯,當時就播出去了,沒法挽救。
但是錄播就沒有這個缺點,出了什么錯,可以重來一次,直到沒有什么毛病再播出。
“哎呀,報幕的出來了,這回該化蝶出場了吧?”
胖嬸子說道。
“媽,那不叫報幕的,叫主持人好不好?”
陸鳳仙躺在她媽腿上糾正道。
“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嘛。”
主持人宣布了節目,果然是程化蝶出場,第一首歌就是流行大江南北的《小光》。
“哎呀,化蝶真漂亮啊,比真人還漂亮。”
“那當然了,化蝶本來就漂亮,再一化妝,就更加漂亮了。”
“對啦,化蝶,聽說虎城送給你和鳳仙的進口化妝品,600多塊錢一套,你在電視臺用的化妝品多少錢啊?”
“我也不知道多少錢,也沒好意思問。”
“化蝶,你別跟他們說話,都小聲點兒,是聽化蝶唱歌兒,還是聽你們的。”
“對,聽化蝶唱歌兒。”
《小光》的旋律比較簡單,很容易學,關山的男男女女,現在很多人都會唱,即使不會唱的,也都能跟著哼幾句。
程化蝶唱的第二首歌,叫做《容易受傷的女人》,這首歌其實也很不錯,不過受眾面兒窄了一些。不像《小光》那樣老少皆宜。
雖然是錄播,但是現場觀眾的反應,也很熱烈。
“化蝶唱的就是好。”
“是啊,我頭幾天進城,大街小巷都放化蝶的歌兒呢。”
“不僅古城,虎城說,南方的電視臺,廣播,歌舞廳,大街小巷里,也都流行化蝶的歌兒呢。”
這樣的話,程化蝶聽的多了,心里已經波瀾不驚。
但是程采薇此時,心里感到無比欣慰。
這么多年來,自己辛辛苦苦把化蝶撫養大,如今女兒終于出息了,她怎么能不高興?
化蝶從小就喜歡唱歌兒,如今終于得償所愿,走上了更大的舞臺,今后的前程,一片光明。
自己作為化蝶的母親,也被很多人羨慕。
哼,周宇明,沒有你,我一定能讓化蝶出息。你那兩個孩子,有化蝶的本事么?
“對了,怎么一下午也沒見虎城影兒啊?”
提起李虎城,程采薇才想起來這事兒。
“媽,虎城在鄉里參加團拜會呢,喝的迷迷糊糊的,甭理他。”
程化蝶對自己節目出來的時候,虎城沒看電視有點兒生氣。
綠江市,寶元區,珍珠小區,是汽修廠的家屬區。
在這里居住的,都是汽修廠的中高層干部。
汽修廠主管經營的副廠長周宇明,就住在這里。
此時,周宇明一家六口人們都在這里。
周宇明,妻子米鳳蘭,大女兒周君,女婿黃平,外孫黃媛媛,外加兒子周環。
電視上,正播放安東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
外孫女黃媛媛一邊在屋里來回跑著,一邊唱歌。
“謝謝你給我的愛,讓我至今難忘懷…。”
這正是最近非常流行的《小光》里的歌詞。
“媛媛,不許唱這個歌。”
周君喝道。
媛媛一愣。
“媽媽,大伙兒都唱,我為什么不能唱?”
“哪來那么多話,就是不許唱。”
“我就要唱,謝謝你…。”
啪,周君狠狠地一巴掌,拍在媛媛屁股上。
哇…,媛媛哭了起來。
“小孩子懂什么,就唱個歌,你就打她,大過年的,至于么。媛媛,到爸爸這里來。”
黃平起來,把女兒抱了過去。
“黃平,你出息了啊,如今都敢頂嘴了。”
周君怒道。
“我說什么啦,我沒說什么啊。你們有氣,拿孩子撒什么氣啊?”
哼哼,米鳳蘭冷笑兩聲開口。
“黃平,你這話什么意思,誰有氣了?這叫什么歌,就是靡靡之音,小資產階級情調,恩恩愛愛的,把小孩子都給教壞了。這唱歌兒的,就不是個正經女人。好女人能唱這種歌兒么?”
這歌兒有什么不好的,滿大街都唱,廣播電視都唱,省電視臺都上春節晚會,人家要審查的,上面還不如你們?
不就是因為是程化蝶么,人家出名了,你們嫉妒了。
當初你們你們拋棄了人家母女,現在人家自己出名了,你們又不服氣了。好事兒都得你家的,別人家就不能攤點兒?
黃平盡管心里生氣,但終究不敢說出來。
不過,他也不愿意在這里呆著,就給女兒穿外套。
“媛媛困了,回家睡覺吧。”
“這才九點,又不去幼兒園,著急什么?”
米鳳蘭扯下了黃平手里的衣服。
黃平瞅了米鳳蘭一眼,坐了回去。
坐在沙發上的周宇明看著這一切,欲言又止,嘆了口氣。
“周宇明,你嘆什么氣?想那個狐貍精了,想你女兒啦,有本事你去找她們啊,別在這個家過年。”
“米鳳蘭,你夠了,大過年的,你就不能消停點兒?”
“哼,我消停,你消停了么?這兩天就哼哼這個歌兒,你究竟什么意思?存心氣我是不是?”
“我連唱個歌都不行啦?滿大街多少人唱,你去叫他們別唱啊?你找電視臺,叫他們別放啊。”
“周宇明,你到底什么意思?”
“爸,媽,你們別吵了,煩死啦。”
周環在一邊叫道。
“媽,給我一百塊錢,我去歌舞廳玩兒。”
“兒子,大過年的,在家里好好呆著,別去那種地方,那里亂,都是壞女人。”
“媽,你說什么呢,姐姐還去呢,難道她也是壞女人?”
“周環,你別胡說八道,我什么去那種地方啦?”
周君急忙否認。
“姐,我們工友地看見你了,去了就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媽,給錢。”
“昨天不是才給你錢嗎?這才一天就花光了?”
“才一百塊錢,一頓飯就沒了。快點兒拿錢,要不我就離家出走。”
“好好好,媽給你錢。”
米鳳蘭回到臥室,拿出一百元錢來。
“兒子,省點兒花,咱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要…。”
“媽,你就別啰嗦了。”
周環一把搶過錢,出門走了。
電視上,程化蝶出場演唱,剛剛開唱,米鳳蘭過去,把電視關了。
“又是一個小狐貍精。”
“你…。”
周宇明瞪著米鳳蘭。
“你什么你,就不讓你看,怎么啦?”
“我不看行了吧。”
周宇明起身,回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