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李穆都沒有和龔校尉交談,兩個人一路進了中軍大營。
而中軍大營之中,只有零星幾個將領在其中,趙光義此刻正披甲站立在羊皮地圖前,執著油燈查看地圖。
士兵稟報了李穆和龔校尉的到來,幾個將領紛紛看了過來,李穆和龔校尉則是趕忙行禮。
趙光義轉過身來,神情有些嚴肅,但是見到面前熟悉的兩個校尉,當下也是放下油燈,走上前來讓兩人免禮。
李穆這才抬頭,看到趙光義頗是有些高興的面龐。
“今日前鋒營一戰頗為勇猛,在朕大軍到來之前便力克敵軍,把住了這個口子,甚好,甚好!”
李穆沒有說話,旁邊的龔校尉則是連忙再行禮,說這是自己的分內之事,而趙光義卻是搖了搖頭,又看了一眼旁邊的李穆,這才說道。
“今日本騎兵先要支援汝等,卻是因為在路上碰到了那遼軍的精騎,與朕稟告時才知道你們前鋒營已經走在了前頭。”
“本以為以數千人抵擋遼軍大部隊,龔校尉率領的將士們必然是要經歷一場血戰,甚至朕都做好了接受你們潰敗的事實。”
趙光義如是說道,語氣之中難免有幾分感嘆,龔校尉卻是眼角瞥了瞥李穆,然后低頭說道。
“托陛下洪福,卑職本也以為是場苦戰,卻沒想到趙校尉出了奇謀,讓我等倒是大敗敵軍。”
“哦?”趙光義聽到這個頗有些驚訝,本來自己是準備將龔校尉叫來嘉賞一番,偶然想起這趙沖也是去了前鋒營,才把兩人共同召見到了大營之中。
卻是沒有想到這趙沖竟然在這戰斗之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當下趙光義頗是有些興趣的看向李穆,李穆則是趕忙低頭行禮,連連稱這是將士們齊心協力,力克敵軍的功勞。
不過李穆表現的越發謙虛,趙光義卻是越發的想要知道這場戰斗的細節,見李穆如此推辭,便問向了旁邊的龔校尉,龔校尉立刻娓娓道來。
李穆也沒有想到這龔校尉卻也是個性情中人,毫無隱瞞,也毫無添油加醋的說完了戰斗之中所有的細節,尤其還說了后遇到遼軍騎兵時李穆的孤膽壯舉。
當下大營之中的眾人也是紛紛看向李穆,一個個臉上倒是有些贊許之色,趙光義聽聞卻是暢快的大笑了幾聲,直言李穆是一員良將。
當下趙光義便命人給李穆和龔校尉記功,而到了這里,趙光義才漸漸又嚴肅了起來,重新坐回主位上,讓侍女給李穆和龔校尉上了點吃的,然后便開口說道。
“今日將兩位叫來,一是表彰功績,二也是想聽聽兩位接下來的想法。”
趙光義這么說道,銳利的眼光在李穆兩人身上掃過,最終定格在李穆的臉上。
“趙校尉,你來說說吧,之前你便自薦去了前鋒營,現在打退了敵人攻勢,可還有什么看法?”
李穆見趙光義點名問自己,當下也是趕忙應道。
“回陛下,這次打退遼軍,遼人當知我大宋將士驍勇善戰,必然怯于正面接敵,就算想和我軍較量,也必心中有所顧忌,再有陛下和各位將軍布陣領兵,遼軍絕無突破可能。”
龔校尉當下也立著耳朵在旁邊聽著,聽見李穆這般說,心中倒也有些放心,至少這年輕校尉沒有像在戰場上那般十分沖動。
趙光義沒有說話,只是又問了一句。
“那日你說的謹慎提防,可又有什么看法呢?”
聽到這句話倒是旁邊的龔校尉有些愣神,他萬萬沒有想到面前的這個趙校尉在之前還給陛下提過建議,甚至聽他的意思,之前的建議還是被采納了的。
一時間龔校尉也忍不住再次打量了旁邊的這個小子幾眼。
李穆當下卻是和趙光義對視了一眼,然后微微垂下了眼眸,輕輕出了一口氣,這才說道。
“回陛下,遼人是否夜襲,卑職不敢做保證,但是今日交戰,遼軍騎兵并未受損多少,想必陛下的騎兵也未能抓住那些遼軍精騎吧?”
趙光義見到面前的這個小子竟然反問了自己一句,當下倒是神情有些微微挑動,不過也是點了點頭。
“的確,那遼軍精騎還是有些本事的。”
聽到趙光義這般說道,李穆當下也是連忙說道:“既然遼騎并未被重創,遼軍又跋涉至此,前些日子又失了幽州城,絕不會就此罷休,鎩羽而歸的。”
趙光義點了點頭,李穆則是趁熱打鐵。
“只要破了敵陣騎兵,這數萬遼軍步兵,就算有幾分本事,也絕翻不起浪花來。”
“趙校尉所言甚是,不過,為何趙校尉會如此擔心這遼軍偷襲,會給朕的幾十萬大軍帶來那么大的威脅呢?”
李穆的話趙光義顯然已經聽進去了,但是他話音一拐,問出的問題卻是讓李穆有些措手不及。
顯然他在考驗李穆,既然李穆給出了一個保守的戰法,那么趙光義需要一個令人信服的說法。
場中的氣氛顯然有些變了,龔校尉能夠感受到趙光義態度之中的一些變化,周邊的幾個謀士和將軍都紛紛交換了眼神,顯然也覺得李穆的一番戰法讓久經沙場的趙光義覺得頗是有些膽怯了。
李穆卻是看了一眼趙光義,然后突然開口問道。
“陛下可聽過千里之堤毀于蟻穴?”趙光義面無表情。
“我大宋于危機四伏之中立國,北方強敵擄掠百姓,時刻如懸在我大宋頭上的利劍。”
“幸陛下披荊斬棘,與將士們共克敵軍,一直到今日,拿下了幽州城,一雪石敬瑭獻幽云十六州之雪恥。”
趙光義的臉上掠過一個不可查覺的得意。
“然兵士們征戰久矣,攻幽州時將士們已多有怨言,連綿征戰人馬早已疲乏不堪。”
“將士們依然驍勇善戰,但倘若陛下大營受襲,且未能反敗為勝,只能倉皇撤離,那將士們作何感想?”
旁邊有謀士喊了一聲放肆,趙光義擺了擺手,眼中卻是多了一些兇厲。
“將士們早已無心戀戰,遼騎若破中軍,則必毀我將士信心,本又無多少糧草,必然選擇突圍。”
“可此地不是我將士所熟知之宋地,突圍之令傳下,將士們必然有人曲解其意,若遭嘩變,那便是潰敗。”
“縱使我等可退回幽州,但彼時若一方圍困,一方率兵南下,陛下可有辦法?”
趙光義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一眾將領都不自覺的抖了抖,龔校尉也是在心中大罵自己還是太高估這趙校尉的脾性了。
可響聲過后,趙光義沒有任何動作,李穆和他對視,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慍怒。
不過他未出口反駁,顯然這番話語有幾句話必然觸動了他,他帶兵一路北上,太原的封賞被推遲,各個兵州竭力供軍糧,顯然趙光義比李穆更清楚現在的處境。
只是需要有人點播一下罷了,甚至他身邊的謀士將軍已經說過類似的話,只不過沒有李穆這般親力親為來的有說服力。
“趙校尉,朕很不喜歡你的這番話。”
趙光義開口了,聲音低沉。
李穆只是拱手行禮,低頭不語,周邊的人也紛紛作揖。
而坐在位置上的趙光義卻是瞇了瞇眼睛,片刻后緩緩的說道。
“趙校尉,出了營門你便去找范將軍吧,你是世家弟子出身,騎術應當精湛。”
低頭的李穆勾起了一個笑容,周邊的人卻是心中驚駭。
這一個小小校尉的話,竟然真的被趙光義采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