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晚輩更好奇的,是前輩為何要在此時,將長安引離此地。”
沉默許久的顧青云忽然開口問道。
上萬年來那座遺跡迷境都不曾被發現,又為何會獨獨在這個關頭現世?
這自然不可能是巧合。
昔日曾以為這方世界的統治者,便是那幾位高坐根源之海的真神,可當自己真正走上問拳極道的道路,才發現那只是表象。
殊不知就連那幾位真神,都被身邊之人玩弄于鼓掌間。
說是提線木偶也可,又像是一家之主在家中養了幾只張牙舞爪的小貓。
這個比喻雖然殘酷可怕,可在中年男人看來,這就是真實,也是現實。
那幾位真神好歹算是家寵,可此世其余萬靈呢?
恐怕連蟲豸都不夠格。
年輕男人瞥了他一眼,笑瞇瞇道:“哪有開局就上王炸的道理?青云兄,天胡不折壽,可春天折壽啊!這命勢之道說是天定,可其實都是世間萬靈靠著自己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有人說積善之家必有余慶,便是這個理。一下子將積攢的好運全揮霍光了,下一副牌局怎么辦?直接投了?還是摔桌不玩了?萬事還是要留些余地,日后好相見。”
顧青云目光一凝。
哪怕身邊之人總是嬉皮笑臉,玩世不恭,可他依然不敢忽視對方的任何言行舉止。
尤其是在這一位談論命勢之道時。
這世間還有何人,能比以命運證道的天命之主,更了解命勢之道?
時光與天命,是世間任何生靈都繞不開的兩大虛幻長河。
它們并不真實存在,卻又無所不在,
哪怕是觸及“奇跡”之路的他,在面對這二者時,也是謹小慎微。
年輕男人突然哀嘆,雙手抱頭,身子猛地后仰,摔倒在云海上,左右來回打著滾。
正如他先前所言。
他再是天縱奇才,獨創一條從所未有的體系道路,可與那些成型千萬年、億萬年的古老道路相比,底蘊還是差的太遠了。
所以這一次怕是要輸慘嘍。
他可憐兮兮地一把抓住顧青云的腳裸,凄凄慘慘戚戚道:
“云兒,你就代為父出征一次吧!”
顧青云面無表情,毫不留情面地將腳從這個混不吝的家伙手中抽了出來。
心知這局怕是翻不了身的家伙懨懨地來回翻滾著。
他忽然起身,由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回憶起了某一幅畫面。
一想到當年那人偷偷摸摸地溜上云海,就如自己這般在云海上打著滾,這位以天命自居,高踞萬靈之上的男人,就忍不住想狂笑出聲。
什么是跌落神壇?
這就是跌落神壇!
男人遺憾地看向腳下,哀嘆著自己為何是以命運證道,而不是以光陰呢?
若自己是以光陰證道,那定能從時光長河中截取這段有他存在的片段,然后懸掛神國大門上,日日夜夜循環播放!
“青云兄,你覺得我應當如何看待此世萬靈?”
他學著某人坐在云海邊沿,雙腳懸空垂蕩,慢悠悠地開口問道。
顧青云雙眸微瞇,渾身竟是如臨大敵般緊繃。
在此人眼中,這世間與牧場無異?
一切生靈在他眼中,不過是食糧,便連那幾位狀若至高無上的真神,也只不是稍微大點的羊羔。
這位放牧此世億萬生靈的男人,為何要在這里問自己這個問題?
男人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又似乎壓根沒指望他能給出什么好的答案。
他怔怔地望向云海下方的蒼茫世界,沉默良久,自言自語道:
“于這世間萬靈而言,高位者什么也不去做,遠勝于想為這世間生靈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做,便是做好的答案。”
“有人與我說這世間一切,無非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前世因今世果,今日因明日果。”
“我便問他,若有朝一日,天理不存,神靈假天之名,替天行道,卻為的是自我私欲,我等高位,該當如何?”
“我問他,若有朝一日,天道無常,蒼天無眼,世間之事十之八九皆不如意,人間盡是憾事,我等高位,又該如何?”
“我還問他,若有朝一日,為善者不得善果,為惡者不得惡果,善惡顛倒,因果紊亂…我等高位,該當如何?!”
他側過頭。
金色瞳孔中唯有神靈俯瞰蒼生的漠然,就這樣直視顧青云的雙眸。
目光交匯碰撞間。
無數幅不同的畫面重疊噴涌而出,蜂擁而入顧青云的大腦中。
在畫面中。
天災人禍,萬靈皆苦,善惡不存,理念不再…
唯有神靈高坐神國,纖塵不染,俯瞰塵世。
畫面驟然崩散。
男人眼中的鋒芒一閃而逝,瞳孔中的金色緩緩消逝,他神色疲憊地低頭看去,輕聲道:
“這些問題的答案,我已經得到了。”
“雖然不是很滿意,可比之以往,已經好上太多,我無法再奢求更多。”
“只是我還在想另一個問題…”
“你說究竟是我等對于這世間凡靈來說是多余的,還是這世間凡靈于我等而言是多余的?”
紀長安告別了負日,在神殿祭司的領路下踏入了迷境之門。
他踏過那道迷境大門。
來到了一座無光世界。
一位早已恭候多時的偉岸男子屹立于此,身化大日,照徹十方光明。
似感知到了他的到來,煌煌不可視的男人轉過身。
他的身上滿是戰火的氣息,戰甲殘破而斑駁,濃郁的血煞之氣近乎凝成實質,恍若剛從戰場上退下,來此地見一見故友。
他凝視著身前的紀長安,眼中有波瀾微生。
他的目光仔細而認真,沒有放過任何一處地方,就如在打量著一位許久未見的故人。
只是故人與昔日宛如云泥之別,讓他不由得謹慎打量,卻一時間仍是遲疑地不敢相認。
“天命言你變了許多,可謂是脫胎換骨,與昔日是天壤之別,我原不信,若光陰能改你分毫,我等又何苦等上億萬載歲月?可如今來看…”
他深深看了眼紀長安,嘴角輕扯,似笑非笑。
“或許,一直都是我等錯了。”
紀長安沉默的與身前之人對視。
如果沒有記錯,這一位當被喚作晨曦之主,是這座星空最偉大的存在之一。
同時也是他們最堅固的盟友之一。
那么…
“我是誰?”他輕聲問道,卻毫無迷惘,只是平淡地問出了這個一直困惑著他們萬年的問題。
只看這位與自己如此熟稔的模樣,他定然知曉著自己的真實身份。
自己究竟是誰,所掌握的群星神權又意味著什么,為何會有這等站在星空至高處的原初級神靈作為最堅實的盟友?
以真身悄然降臨此間的男人,微笑著說出了讓紀長安悵然若失,同時又異常熟悉的話。
為何會如此熟悉?
就仿佛在哪聽到過一般。
他忽然想起曾經究竟是在哪里聽到的這句話。
那是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卻又真實的在不久前才聽到過的話語。
那一日。
少女笑容明媚若光燦,俯首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你是一切偉大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