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打量了兩眼第三位最初者,心中思緒萬千。
事實上,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幾位“盟友”的投影。
往日雖然得到群星的認可,擁有了與這些“盟友”溝通的權限,可一方面礙于自身長期處于沉睡,另一方面則是忌憚這些古老存在。
即便是有群星作為媒介,他仍舊是不放心。
面對這些放在整座大宇宙星空中都稱得上“偉大”的存在,再是如何小心翼翼,都不為過。
可如今的局勢與萬年前截然不同了。
這迫使他無法再像當年一樣步步為營,必須主動嘗試一些大膽而決絕的舉措。
他不得不承認那個家伙當年說的沒錯。
長安與他們是不同的,哪怕他們本質幾乎完全一致,可相較于他們兩人而言,群星更傾向于長安。
通往星靈之海的大門的開啟,便是如山鐵證之一。
至于其中緣由是什么,沒人弄得清楚。
這種莫名其妙的偏愛,著實讓人無可奈何,又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
男人忽然詫異抬頭,納悶問道:
“怎么,準備留下來吃晚飯?”
那位應召盟約而來的第三位最初者,將此地死去的千萬亡靈都盡數收入囊中,連帶那些以魂體潰散為代價沖擊古拉爾德的亡靈,都重新凝聚了魂體,起死回生。
他們都將進入冥府,得到重新轉世的機會。
這位冥府之主,與另外幾尊古老者共同執掌大宇宙星空的生死輪回。
而做完這一切后,這位冥府之主卻并未離去,而是高坐城頭,冷冷地看著他。
男人瞇著眼與祂對視,毫無退縮之意。
這位想做些什么?
難道自己最擔心的那種可能性,這么快就要上演了?
以投影之身降臨的古老神靈冷冷俯瞰著腳下男人,淡淡道:
“此界坐標我已記下,他日由我親自來收容你的殘魂進入冥府,也算是盡了最后的朋友之情。”
饒是以近乎純粹的神性所化的男人,也不禁在此時扯了扯嘴角,沒好氣道:
“那我在這里先謝謝你了,下輩子幫我投個好人家?”
古老神靈直截了當,言簡意賅道:
“好。”
高踞城頭的冥府之主忽然側身,似是感應察覺到了什么。
祂望向遠處那個與身前人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更顯年輕的年輕人,凝目許久,語氣聽不出什么變化,道:
“原來如此…我先走了,我預感到我們的下次見面,不會相隔太久。”
男人面無表情,沒有說什么,目送攜帶整座古城降臨的投射緩緩淡化。
等這位冥府之主徹底離去后,他抬頭看向不遠處的界壁上。
此地就已是這方小世界的“邊境”。
在他眼前的界壁上,一道裂痕清晰可見。
這道裂痕似乎在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縮小,但有一種晦澀、古奧的力量纏繞其上,阻礙著它的自我修復。
男人走到界壁前。
這里想來就是剛才那尊邪靈君主進入此地的門扉。
對方費盡心機進入此地,又躲藏在這里千百年,以千萬生靈的魂體為養料,就是試圖將這道裂隙徹底穩固,成為外界進入此地的一道穩定門扉。
而要想做到這一切,除去要穩定這道裂縫的空間結構,還要抵御整座世界的自我修復能力。
在根源之海掌握的消息中,這道裂隙之外,盤踞著十位以上的界外神靈,與數量龐大的軍團,如今就等古拉爾德穩定門扉,然后大軍蜂擁而入。
這股力量,是這座世界無法抵御的。
針對此事,以那位新晉的生命真神代表的根源之海和顧青云達成了共識,或者說一場約定。
顧青云之所以會隨長安離開東境,又帶著長安趕赴此地,并非都是機緣巧合,而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至于他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
這世間只要他想,那么沒有什么秘密能瞞過他的耳目。
界壁前的男人緩緩闔上眼。
他身后的遠處,長安仍舊停留在原地,等待著他的歸來。
長安似乎隱隱猜到了他們間即將到來的分別,畢竟那小子的直感一向挺敏銳的。
不過在和長安分別之前,他需要先去見幾個人,完成一場遲來的會面。
而第一趟。
便是選擇此地為自己埋葬之所的顧青云。
盤腿坐在高空的老人睜開眼,看到了身前微笑而立的男人。
老人瞇眼道:“你如今的模樣,與當初倒是差的有些遠了。”
男人笑道:“那混蛋玩意消失前為我增添了一縷‘人性’,打破了我的純粹,稱不上好事,也算不得壞事。”
顧老爺子目露了然。
純粹神性所化的男人,本應如漠然俯瞰塵世,心中常年不起一絲波瀾的神靈,可現在卻多了一絲“人味”。
顧老爺子意有所指道:“也許,這是那家伙此生所為的第二正確的事。”
男人挑眉,哦了一聲道:“那么第一是為何事?”
顧青云笑而不語。
見到此景,男人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再與他深究這個問題。
“我將借助當下這道裂隙離開此方世界,去往界外星空,屆時,這道裂隙會陷入至少十年的凍結期,外來者無法進入,世界自我修復能力也將被終止。”
他直截了當道。
顧青云平靜頷首,顯然早就得知此事。
“按照你和根源之海間的約定,你將有十年的時間,在整座世界的配合下,將自身狀態調整到巔峰。
說實話,你若走上這條絕路,真的太過可惜,真的不再考慮下我的提議?”
男人目露遺憾道。
這是他第三次向顧青云問出同樣的話。
只因眼前這位選中此地為自身埋葬之所的老人,將以葬送自身一切為代價,重新踏上極道者之路。
而最終換來的,卻也只是剎那璀璨,一如那一閃而逝的流星。
顧青云笑了笑,緩慢而有力地搖頭,目光略微黯淡,仰頭道:
“生于此界,長于此界,如今自當還于此界,也算是落葉歸根了。”
男人目光一凝,他看出了對方眼底藏著的死意。
原來如此。
男人輕聲嘆道:“可惜了,我真的很想看看,你若放開一切,身上再無枷鎖束縛,究竟能走到何等地步。”
老人沒有再言,只是靜默地望著遠方天空,目光罕見的有些難言的悵惘。
歸墟海國。
奢華、寬敞的大殿內。
黎秋生懶洋洋地仰躺在沙發上,身邊海族美女環繞,不時將水果遞到他的嘴邊,愜意無比。
與之前被當做拍賣品對待,如今的待遇就好比天堂。
黎秋生心中感慨,幸好自己沒隨大哥一同去那什么見鬼的深淵小世界。
突然間。
他的身子一僵,猛然坐起身,面色陰晴不定。
一旁的海族侍女面面相覷,不知這位殿下突然出了什么事。
黎秋生揮手示意她們離去,雖然不解,不過侍女們還是一一起身,魚貫而出。
空曠的大殿內很快就只剩下他一人。
他快速起身,開啟了屬于這座大殿的隔絕法陣。
基于紀長安的關系,那位海國太子對他的態度異常友善,連帶這座大殿的諸多權限,都一股腦交給了他。
大陣開啟后,黎秋生面色難看地攤開了右手掌心。
一枚閃爍著七彩流光的不規則結晶體緩緩浮現在他的掌心。
水花迸濺聲隨之響起,一條虛幻的浩蕩長河洞穿虛空,流淌過他的腳邊,一路去向未知而不可測的終點。
這是命運神權與其顯化而生的命運長河。
一道窈窕的倩影緩緩從河水中浮現而出。
當身穿長裙的女子自河水中漫步而出,黎秋生的臉色說不清的復雜和難看。
“你…你居然沒走?你之前是在騙我?”
他讓自身快速冷靜下來,目光凝重。
從命運長河中走出的女子,正是曾一直借居在他體內的那位命運女士。
一位自稱來做第二紀元的偽神。
這位雖然從未組建過以自身為中心的神系,繼而躋身神系之主的行列,可祂同樣是一位王座級的存在。
放在大宇宙星空中,那就是一位不完整的神靈。
受世界規則的影響,這座世界的王座,與外界神靈相比,終究還是缺少了一份根基。
而最讓黎秋生為之忌憚的,不是祂昔日擁有的實力與達到的輝煌,而是祂的手段與心腸。
在祂眼里,世間之人皆為棋子,皆可棄置,皆可利用。
祂沒有半點人情味。
黎秋生當初之所以離開老秋身邊,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這位命運女士的蘇醒。
當察覺到后者能更多,更直接地干涉現實,且不需要通過自己后,黎秋生頓時明白了一件事。
如若繼續跟在老秋身邊,那么必然會導致老秋與他媳婦走向不幸。
為了徹底擺脫這位舊日偽神,黎秋生做了很多嘗試。
最后他甚至與祂主動達成交易,去了一趟迷境世界,在里面遇到了紀長安,結果最后不知為何,那位命運女士竟在最后關頭單方面撕毀了約定。
在那場變故的后續中,這位女士試圖裹挾神權脫離他的身軀,只可惜最后失敗,遭受反噬,幾近魂飛魄散,只留下一道印記。
那場事故是他親眼所見,當時這位女士流露出的絕望,與祂的慘叫聲,絕對不是在演戲!
可為何現在這位竟從命運長河中走了出來?!
黎秋生下意識后退一步。
他開始后悔剛剛開啟隔絕法陣了。
從長河中走出的女子冷眼望著他,鎏金色的眼瞳中漠然而不夾雜任何情感,就如高高在上的天神。
黎秋生對視著這雙金色眼眸,心中一個驚人的念頭浮現。
祂不是自己打了十幾年交道的那位命運女士!
奪舍?!
借體重生?!
不等他想出靠譜的結論,女子緩抬起了右手,目光凝聚在自己右手掌心處。
黎秋生順著祂的目光望去,剛心生詫異,就在下一刻瞪大了眼睛。。
只見在女子手中,又是一枚不規則的結晶體緩慢生成,七彩流光交替閃爍在殿堂內,瑰麗而夢幻。
黎秋生滿臉匪夷所思,低頭望向自己手中。
由四成命運神權凝聚而成的不規則結晶體仍舊懸在他的手心處。
那么對方掌心處比他這枚還要略大些的結晶體…是什么?
見鬼!
難道說另外剩下的那部分命運神權?!
“回歸的時機到了,神子,與我融為一體吧。”
女子神靈神色莊嚴而神圣,以不可拒絕的口吻向黎秋生緩緩說道。
一股驚人的吸力驟然從祂手中傳來,若非黎秋生見勢不妙一把死死攥住手中的結晶體,這枚結晶體怕是第一時間就另擇其主了。
黎秋生面色大變,破口大罵道:“你個老妖婆,和誰融為一體呢?男女授受不親不知道嗎?你你敢不敢矜持一點?!”
“別啊,姐,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有事咱們好商量啊,別急著動手啊!”
“淦你大爺,你今天是吃定老子了?老子即便是死了也絕不讓你好過!”
他的身體在手中結晶體的帶動下不斷向女子靠近,無論他怎么掙扎都無法改變這種進度。
與此同時,他有一種預感,一旦讓手中的結晶體落入對方手中,自己絕對有死無生!
面對黎秋生的罵聲和爛話,女子神靈沒有任何反應。
祂依舊漠然如舊,瞳孔中唯有冷漠之色。
黎秋生奮力怒罵,卻只能眼睜睜目睹自己不斷與女子拉近距離,直至一條手臂徑直沒入對方身軀上的一道漩渦,他才戛然而止。
他苦笑地望著自己仿佛被吞噬的手臂,心中五味雜陳。
看來這次,是真的要死了。
也好,奔波了這么多年,終于能休息一會了。
自出生而起就從不認命,一直在與命運抗爭的男人,闔上了眼眸,在臨近生命的終點處認了命。
可就在這時。
一道如沐春風的嗓音在他們身邊響起。
近在咫尺。
如雷貫耳。
“躲躲藏藏了這么多年,終于肯從水底下走出來了?你說放著好好的在世真神不做,為何偏要去當那水鬼?
還是說你覺得自己能躲過我的目光?”
略帶戲謔的聲音讓兩人的融合驟然停止。
下一刻,黎秋生感受到一陣巨力從對方那傳來,跌跌撞撞后退了數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定睛望去,發現來人竟然是一天前就已離去的大哥。
黎秋生興奮地剛要大喊,話語卻突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忽然滿頭大汗,將嗓子眼的話語重新吞回肚子里。
他默不出聲地緩緩從地上爬起,轉身輕手輕腳地向著大殿大門處走去。
這個和大哥長得很像的男人,絕對不是大哥本人!
這個發現只是傳入他的腦海,就讓他寒毛倒豎,心中恐懼之意比之剛才都要濃郁數倍!
涼了涼了,他們兄弟二人都要淪為舊日偽神的祭品,靈魂身軀都要被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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