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長安坐在公寓樓大門的門檻上,感覺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小破孩口氣咋這么狂呢?
話說自己什么時候和他簽訂的契約,為什么自己一點記憶都沒有?
他目露茫然之色,然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露出狐疑之色。
不會是在自己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里,自己實在受不了這小屁孩沒日沒夜的糾纏,所以與他簽訂了契約?
感覺可能性很大啊…
不過紀長安很快就將這一切拋到腦海。
反正暫時也回憶不起來當年的事,何必自尋苦惱。
換而言之,這件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起碼那家伙不會再拉著自己跟他在心境上“拔河”了。
漸漸地,紀長安發現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慢慢盈滿他的心頭。
這是哪怕此前對方陷入沉睡的那半年,也遠遠無法比擬的輕松與解脫感。
猶如徹底拿下身上的負重,撤去了所有囚于己身的枷鎖,讓精神與肉體重歸最初的輕盈與“干凈”,“輕”的仿佛如一片羽毛。
紀長安已經忘記了上次有這種感覺是在什么時候。
或者說。
這種感覺可能只存在于自己丟失的那些記憶中。
從四面八方而來的輕風吹過夏日繁盛的枝葉間,匯聚在紀長安的身邊,如涓涓細流般積少成多,直至托舉著紀長安向空中飛去。
明明只是天國序列中不入評級的權柄輕風,風力也頂多與一檔電風扇相持,卻在這一刻托舉著他升上了天空,擺脫了重力的束縛。
腳下的地面就這樣離紀長安越來越遠。
這座龐大繁華的城市在他的腳下逐漸縮小,匯聚成條條光河的斑斕燈光猶如彩緞橫亙在城市上。
高架橋上川流不息的車輛逐漸變為螞蟻的大小,哪怕是這座城市最高的樓層,也在他的眼里變為盒子般的大小。
紀長安來到了云層之上。
于高空處肆虐的狂風就如溫馴聽話的寵物依偎在他的腳邊,將他托起在云海之上。
清冷的月光如水銀般灑在云海上,順帶將紀長安的身影放大了無數倍地投射在云海的上方,就如巨人的影子。
這是云海下方的人們永遠無法看到的景象。
紀長安不禁有些懷念。
記得上一次這樣站在云海上,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慢慢坐下,坐在云海的邊沿,雙腿垂落半空,兩只手撐在兩邊的云上,就像坐在天臺上一般。
他坐在云海上向下俯瞰望去,所見的已不僅僅是一座魔都,魔都在他的視野里只占了其中的一小塊。
倘若置身于腳下這座城市,那么便會有置身于鋼鐵森林中的錯覺。
你會發現在這座城市的面前,你永遠都是那么的渺小。
但若遠離它,將它踩在腳下,以極高處的視角俯瞰這座城市時。
紀長安又發現它是如此的渺小。
坐在云海上向下望去,魔都的中心凝聚著如炬的璀璨燈火,而后向四方不斷減弱,漸變黑暗,城市的邊緣只剩下了點點螢火。
這座城市在這浩繁的塵世間就如一座孤島。
而這便是六年前的紀長安最常也是最喜歡做的事情。
他會偷偷在夜里飛上天空,躲藏在云海的背后,小心翼翼地窺視著腳下不真實的世界。
這是哪怕周叔等人也不知道的秘密,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
只因這樣視角看到的世界,與平時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尤其是在…下雪之后。
只可惜魔都真的很少下雪,這些年來少數的幾次下雪都是淺嘗輒止。
在紀長安的記憶中,大雪封城的景象只有過一次。
那是他來魔都的第一年。
他對那年的很多記憶其實都有些模糊,卻唯獨對于年末的那場雪記憶猶新。
其實事后紀長安不是沒想過“人工催雪”,大雪同樣在他的權柄之內。
只是那年正好遇到了趙霜甲,而作為紀長安在法外者路上的半個領路人,趙霜甲偶然一次說到的故事,讓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可能會給無數人帶來大麻煩的念頭。
紀長安輕輕呼了一口氣,搓了搓手。
哪怕此時是夏季,可云海之上卻一直保持著冬天的溫度。
怎么總感覺有些不自在?
就仿佛久困于樊籠,忽然沒了樊籠之限,一時間反而有些不習慣。
想到這,紀長安摩挲著下巴,心中一陣納悶。
怎么感覺自己這么賤?
自己這是有受虐體質了?
他狠狠搖搖頭,將這個念頭從腦海中搖晃去,注意力重新回到身下的世界。
突如其來的一道電流劃過他的大腦皮層。
他打了一個冷顫。
目光茫然地望著自己的手。
在剛才的那一瞬間,仿佛有一道熟悉而又溫婉的聲音響起在他的耳邊。
可當他絞盡腦汁的回想時,卻是全然想不起那道聲音到底在說什么。
因為實在是太模糊了,就像是…
遺忘了很多年后突然浮出水面的一段記憶,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輪廓,想盡辦法也無法還原它的真實面貌。
怔默之中,似乎是看膩了腳下一成不變的風景。
紀長安站起了身,披著月光漫步在看不到盡頭的云海上。
這時,他忽然想到今日上午裴助理曾說過的話。
停步沉思良久。
之前可以推脫為不知者無罪,那現在算不算知法犯法?
一想起這一點,紀長安就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不怪他如此膽戰心驚。
誰叫人家三年起步,上限無期!
紀長安左顧右盼了好一會,琢磨著總不可能這里都有監控監視吧?
而既然沒監控的話…
那沒被發現的犯錯,這能叫犯錯嗎!
心中強行說服了自己的紀長安借著夜色的遮掩,從云海偷偷溜了下來。
只是這段時間,讓他完全錯過了一場懸殊之差猶若天壤地別的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