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驟雪將至,自然失調,白霜與永夜將至,暴風雪籠罩極北,在風雪之中那蠢蠢欲動的憎惡之物正瞪大雙眼發出怨恨的吼聲。他們已逼近城墻,爬上墻頭,撕咬守軍。若不制止,北方將會在無瑕的白中消亡。寒鴉叼著斷矢落世界之樹的枝頭,閃爍著大眼睛睥睨我們,牠是死亡的使者。忠于皇帝的獵犬們,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助,記住,冰河時代已至。
索夫坐在床上,擺弄被血染紅的信紙。這是格林·法蘭福從一副尸體上摸到的信件,是索夫讓他幫忙尋找的東西。
信使消失了,而格林也消失了。
信使死在陰暗的水溝,無人為他收尸,而格林·法蘭福也更改名字為布林·法蘭福搖身一變成了卡蘭城的市長。
索夫惆悵地往杯中倒些水,這次沒有選擇酒,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頹廢下去了。他看向窗外和煦的陽光,可在他腦中卻漫天大雪的北境,雖然凱斯大陸一年中有六個月是夏季,但只有北境是永恒的冬天,就算南方驕陽似火,北境依舊是冰封千里。北境不歡迎人類,人類也不會去北境,那是世界的盡頭。
索夫撓了撓長發,一飲而盡杯中的水,忽然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他的思考。他拉開門,一顆禿頭出現在他的眼前。
“有什么事情嗎,羅杰。”索夫討厭雇傭軍,但也不算太討厭。因為他們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他們效忠于金錢,并沒有紀律可言,在攻下城池后總是第一個在城中燒殺搶掠,讓火焰舔舐房屋,留下一堆灰燼。
“索夫,北境怎么樣了?”
索夫吃驚地看著長相有些兇橫的雇傭軍首領,怎么都沒想到從這個人口中能夠聽到北境一詞。北境不是殖民領,是殖民領往北再往北的苦寒之地,那里除了怪物之外別無所有。
“殖民領嗎?我不知…”
羅杰搖搖頭,“索夫,我說的是北境。”他特意著重北境一詞。
“你…”
“我知道你是誰。皇帝的忠犬,忠犬們很少回到圣國,可你回來了,北境究竟出什么問題了。”
“這跟雇傭軍沒關系吧。”
羅杰悲傷地看眼索夫,“這跟雇傭軍確實沒什么關系,但是跟我有關系。”羅杰背過身,脫下衣服,露出一道巨大的恐怖刀痕。
索夫知道,這是北境鬼怪的刀才能砍出的傷痕,“你是殖民領的人?”
“不僅我是,我們這些兄弟都是殖民領的人。我們實在活不下去,才會選擇成立傭兵來圣國謀生。”羅杰穿上衣服,“獵犬先生,殖民領的安危就靠你們了。我很想回家,但我接受辛吉蘭公爵的錢,沒辦法回去。這些,是我們一點的心意。”羅杰掏出鼓起來的錢袋,放到索夫手中,鄭重地說,“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請你收下。”
“好的。”索夫接過錢袋,放到衣服中,
“走吧,阿加維托伯爵剛才還在餐廳中找你。”
我和瓦爾雅坐在餐廳區域最顯眼的地方,聽幾個傭兵談論閑雜瑣事,像是哪個領主又外遇了,結果被老婆抓個現行。羅杰從樓上走下樓,身后跟著頭發亂糟糟的索夫,不知為何他看起來有些疲憊,像受到了什么打擊。他發現我們,朝我們揮揮手,走過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索兄,你又懶床了。”
“嗯。”索夫出乎意料地點頭承認,“奧兄,我們什么時候出發前往殖民領?”
我本想再在辛吉蘭待一段時間,可索夫的表情卻是給我的好心情敲了一棒,原本想要下午去嵐汀商會的計劃,挪到上午去了。
“我不知道嵐汀那里有沒有準備好船只,一會我和瓦爾雅就去問問,你要跟來嗎?”
索夫擺擺手,“我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們去吧。”
“那好吧。”我和瓦爾雅站起身離開酒館,前往嵐汀商會。
卡蘭與辛吉蘭都是圣國重要的礦場之一,因為卡蘭之前那幾代領主的無能,導致卡蘭的經濟比辛吉蘭差了好多。從大街上的著裝,內城區與外城區的對比都可以看出差距。我們來到嵐汀商會門前,才知道原來同一商會的門面在不同地區能夠有那么大差距。
卡蘭的嵐汀商會的標識使用木頭制成的,而辛吉蘭竟然是用星金與鋼鐵制成的,在陽光的照耀下十分顯眼。耀眼的光宣示富有,也還給人們帶來不便。因為那閃爍的光成功阻擋住金屬板上的“嵐汀商會”。走進商會,撲面而來的香水味讓我錯以為自己回到奧特蘭,琉璃制的大壁畫鋪在墻上,上面畫著鷂族人艱苦卓絕的經歷,彰顯鷂族的優秀品質。
再說店員數量,整整比卡蘭的店員高出一倍還多一些。主管也不再是那個審著賬本精打細算的竹竿人,而是一個財大氣粗珠光寶氣的商人。嵐汀商會肯定掌握辛吉蘭大部分的礦產,至于為什么能夠掌握礦產,顯然要跟這里的領主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了。
我穿過嘰嘰喳喳的店員,找到主管,把杰希卡的加密信遞給主管。主管拉我們進入內室,坐在椅子上,有些面露難色。
“怎么了,主管。現在沒有通往殖民領的船嗎?”
主管搓了搓小拇指的戒指,“奧維奇大人,我們現在確實有空余的船只,可以用于前往北部殖民領。可問題是我們沒有多余的商隊了,圣國內戰急需大量礦石來打造裝備,從東部礦場中挖來的礦石甚至來不及甄選出優劣就被塞到商隊包裹中急匆匆地運往前線。我也認真讀了杰希卡大人的來信,我很想幫助你們前往殖民領,可問題是我們沒有人力。”
“那你們最快一支商隊回到辛吉蘭要多長時間?”
“少說也要半個月,辛吉蘭距離奧特蘭太遠了,我們部分商隊都到多蘭了。”
“多蘭,為什么?”我急躁地起身詢問。
“貿易路線而已,放輕松。”
“對不起,我失態了。”我坐回到椅子上,平靜地問,“那這樣可以嗎,我只需要你的船還有你的一個人,你讓他帶著五河通行的令牌,我召集夠水手后借用下你的船。”
他思考片刻,又開始搓起戒指,“好的,既然杰希卡大人相信你,那么我也相信你。我同意你的建議,會派出我的人跟隨你。”
我向他道謝,和瓦爾雅離開商會。
“我們要去那里找到那么多人的人,奧維奇。”瓦爾雅擔心地問。
我嘴角上揚,“別忘了,我們可還有羅杰。傭兵就是為了錢,反正他們現在也沒什么事情,我給他們出錢,他們出力,天經地義。”
“如果他們根本不會劃船哪,你說該怎辦?”
“那就現教會他們。”我停下腳步,“我們別無他法,從辛吉蘭前往霍恩的路早就被封死了,我們往回走繞過封鎖,穿過草原,避開頓河發源地前往殖民領吧。”
“呃,這么看來,我們只有坐船這個辦法了。”
返回酒館,我們把請求告訴羅杰了,本打算與他爭論一番價錢,可羅杰還未等我提出價錢就告訴我免費充當人力部隊。這有些讓我吃驚,也讓我往更壞的方向去想,莫非他要在河上把我們處理掉,之后拿走我們的全部財產。可我這一路上并沒有展現出我們有錢這個事情,而且他要是真的想要錢,那不如在來的路上就把我們做掉。想到這里,我心生疑惑有點后悔選擇羅杰。
可能羅杰看出了我的思想,他補充說,“請放心伯爵大人,我們傭兵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不會打劫商人與旅人,不然我們不跟那些山賊無異了。我的家鄉在殖民領,我們十分熟悉頓河的水性,放心交給我們吧。”
“那好吧,明天還請你們跟我去商會去提船。”
羅杰拍拍胸脯,“這事就交給我們。”
第二天一早我們一行人來到商會,主管看到我們這么多人,心生敬佩,贊賞我能在這么短時間內召集到足夠的人。他召喚出店員,讓他跟隨我們去港口提船。店員大大方方地帶著我們一群人來到港口,把令牌展示給港口主管。主管點點頭,交給我們一艘看起來還不錯的商船。
羅杰作為船長與我們來到船長室,顛簸的河水讓我有些反胃,出生在的內陸的瓦爾雅暈乎乎地走出房間,趴在船欄上嘔吐。索夫與羅杰倒是沒有受到什么影響,還開始談論起殖民領的事情。
“啊,好懷念家鄉。真希望能回到村莊看看那些人怎樣了。”羅杰隨便地坐在椅子上。
“是啊,我也很想看看殖民領變成什么樣子了。十幾年了,我離開殖民領也夠長了。”索夫透過窗戶,看著遠去的風景,“上一次也是這樣,我匆匆來到辛吉蘭,又匆匆離開。”
“沒關系,索兄。等我們在北境找到瓦爾雅的東西后,跟我們一起回到辛吉蘭,痛痛快快地玩幾天。”
索夫沒有說出“妓院”也沒有表達玩樂,他深邃的雙眼還在看著窗外,那我沒辦法理解的眼神,他低聲自言自語一句,“劉易斯,這次來我就不打算離開了。”
瓦爾雅虛弱地推門而進,我起身扶住她坐下,轉身對羅杰說,“羅杰,暈船怎么辦?”
“我?我可從來都沒有暈過船,要知道我小時候就在村莊成了冬泳冠軍,之后當了幾年河上護衛。”
“這里不通風會讓她更加難受,奧兄,你把瓦爾雅攙扶到外面讓她聞聞新鮮空氣會好一些。”索夫從衣兜中掏出一瓶藥的,倒出一顆藥丸,“這顆藥可以防止暈船,只不過會讓人有些嗜睡。”
瓦爾雅接過藥,吞了下去,“扶我去臥室。”
“嗯。”我攙扶瓦爾雅離開船長室。
等我們徹底離開后,羅杰敲了敲木桌,看向索夫,“獵犬,你能不能告訴我北境發生什么了,你們為什么要這么著急離開辛吉蘭。”
“很嚴重的問題需要我去解決。”
“有多嚴重?”
“與你無關,而且你不知道較好。”
“那我換個問法。如果獵犬們失敗了,我的家鄉會被侵害嗎?”
索夫冷靜地說:“不僅是你的家鄉,也許大部分圣國人的家鄉都會被侵害,而你的家鄉會被摧毀。”
羅杰沉默了,他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那你們成功的幾率有多大?”
“我想知道你們這個是指誰?是北境獵犬,還是伯爵,還是我?”
“你這是什么意思。”
索夫翹起腿說:“伯爵與我并不是為了同一個目標,我與北境獵犬也不算同一個目標。獵犬們失敗會導致你的故鄉將會被摧毀,而我失敗只是一片落葉從樹上掉落那樣無足輕重。在圣國中我是獵犬,但我來到北境,我就是孤狼。”
羅杰青年時聽說過有關于北境孤狼的傳說,他們個個單獨行動,或是復仇,或是內心有著更崇高的目標。孤狼的由來是因為北境獵犬中有許多兵團,但這些兵團都不會補充新的人員。當兵團中全部的士兵都離開兵團,那個兵團才徹底消失。若是兵團中只剩下一個人,他將被允許返回家鄉,如果他不選擇離開北境或是又回到北境,那么他會被登記為孤狼。孤狼一旦離開北境,將會被登記為逃兵。
不僅是在圣國,在全世界中孤狼都會受到少有的尊敬。能在北境孤軍奮戰到一人的戰士,理應接受這份榮譽。可笑的是,當人獲得孤狼時也說明他不會在離開北境了。
“我可以問一下,你的兵團是什么嗎?”羅杰立刻端正好坐姿。
“黑犬。”索夫的語氣冰冷到極點,讓羅杰回想起兒時見到那些獵犬們,如果沒有那些冷酷如冰的獵犬,自己早就成為怪物手里的亡魂了。
羅杰倒吸一口氣,“你就是那個最后的生還者,索夫。你經歷那么恐怖的事情,為什么還要回來這個地方,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會再回來。”
“起初我也是這么想的,但這次,我不得不回來。”
當寒鴉落在世界之樹上,極寒之地將會本末倒置,死者復生,生者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