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懋修看來,皇上收回軍權,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難不成還會讓地方政府坐擁沒有編制的軍隊?顯然不可能嘛。
故而說道:“既然入籍大明,軍隊須得接受大明的統一編制吧?”
舒爾哈齊點了點頭,道:“雖然這正是大哥擔心的問題,但其實大哥已經預料到了,皇上終究棋高一著。”
張懋修沒有搭話,本想盛贊皇上兩句來著,但覺得似乎也沒必要。
都到這個時候了,想必舒爾哈齊與他大哥都早看出來皇上的厲害。
不過有一個問題,張懋修一直想問努爾哈赤本人,但又不知如何開口,感覺這會兒可以先問問舒爾哈齊。
“舒爾哈齊兄,你大哥想統一女真族各部,然后再建立屬于女真族人自己的政權,再然后呢?”
“什么再然后?”舒爾哈齊一愣。
“女真各部一直都在大明的統治范圍之內,只不過之前采取放任的姿態,而沒有直接控制管理而已。如今大明皇帝改變之前的策略,卻與你大哥的理念相沖突,即便讓你大哥統一女真,然后建立屬于自己族人的政權,最后是保持獨立的姿態還是反攻大明?又或是繼續依附于大明呢?只有這三條路吧?”
“這個問題我好像還沒有想過。”
“你大哥既然傾向于建立自己族人的政權,那他肯定想過。”
“我沒問過他。”舒爾哈齊繼續搖頭。
“如果是你呢?”
“我?我根本就不想。”舒爾哈齊笑了笑說,“入籍大明,在皇上的領導下,好好過日子,這才是我心之所向。”
“我是說如果。”
“如果,嗯,反攻大明不現實,繼續依附于大明,那還不如入籍大明日子過得舒服,至于想保持獨立的姿態,似乎更不可能吧?皇上絕不會答應。”
“那你大哥到底要將族人引向何方?”
“真不知道,沒有與大哥討論過,而且這個問題似乎太遙遠。”
“看起來好像是很遙遠,但其實也不遙遠。”張懋修喃喃地道,“我們這代人不解決,下一代人會面臨同樣的問題,也需要解決,終究是逃不掉的。”
“那倒是,我們族人不能永遠處于這種四分五裂的狀態,也不能總是落后于大明,然后想著去掠邊。”
“皇上不正是在解決這個問題嗎?”
“我知道,也同意皇上的意見,愿意全力配合,關鍵是我大哥。皇上將他調往京師,肯定是出于這方面的考慮,大哥自己也心知肚明。”
張懋修與舒爾哈齊算是進行了一番掏心掏肺的交談。
尤其是舒爾哈齊,可謂知無不言。
倒不是他沒有戒心,而是覺得他所想,甚至包括他大哥所想,都在大明皇帝的預料之中。
而張懋修是誰?
說得好聽點是來協助他大哥的,說得不好聽點,不就是皇上派來監視他大哥的嗎?
那在張懋修面前還有什么隱瞞的必要?既然皇上什么都知道,張懋修肯定也知道呀。
所以舒爾哈齊沒想著隱瞞。
張懋修在舒爾哈齊面前其實也算坦誠,不像在努爾哈赤面前。
在張懋修眼里,他覺得努爾哈赤城府很深的一個人,又有計謀。相比較而言,舒爾哈齊心機沒那么重。
故而與舒爾哈齊交心要容易一些。
再者,也是因為舒爾哈齊的態度。
舒爾哈齊可不像努爾哈赤,一心想建立屬于自己族人的政權。
然而,交心歸交心,兩人也聊不出什么實質性的東西來。
畢竟,舒爾哈齊是舒爾哈齊,不是努爾哈赤,且不說他并不清楚他大哥內心真實的想法,即便清楚又如何?他又改變不了他大哥的態度。
舒爾哈齊自己也心知肚明,大哥就是一個有執念的人,認定一個方向就有絕不回頭的氣勢與魄力。
想要改變大哥的認知太難了。
大哥的師父,即大明皇帝都感到為難,更何況是他人?
當然,張懋修也只是問問。如果努爾哈赤沒有被調走,他問都不問。
努爾哈赤被調走,那建州女真這邊理論上就是由舒爾哈齊做主了,皇上也是這么交代的。
所以,這會兒與舒爾哈齊說說,興許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這是張懋修的考量。
但也沒抱多大希望。
而此時此刻北京城那邊,吏部尚書楊巍已經接到皇上的旨意,擬任努爾哈赤為兵部右侍郎。
即便楊巍深知皇上的處事風格,對這樣一道任命也是頗有微詞。
調任努爾哈赤進京做官,這個他沒意見,但不能一上來就給一個“侍郎”人家做呀,那可是三品大官。
不說努爾哈赤是少數民族人,按照程序也沒有這么干的呀?
給人家一個兵部主事做做,哪怕是兵部郎中也行啊,上來就是一個兵部右侍郎,楊巍實在難以接受。
這樣天下豈不嘩然?
所以在接到旨意后,楊巍第一時間跑去內閣找首輔申時行。
申時行得知此情也是驚訝。不過驚訝是驚訝,鑒于從前的經驗,他靜下心來想皇上這樣決定的用意。
皇上絕不會因為努爾哈赤是他的徒弟,而頒發這樣一道旨意。
一會兒,兵部尚書吳兌也來了,原來他也收到皇上的旨意,吩咐他引領努爾哈赤去見張居正。
三個人一交流,感覺這事兒來得蹊蹺,不約而同想到去張大學士府,反正這三個人也算是那里的常客了。
去了一問,三個人第一感覺更是詫異,皇上居然還讓努爾哈赤做張居正的副手,從事軍事化改革與建設。
這可是朝廷機密呀。
但張居正能理解、也懂得朱翊镠這樣安排的的用意。
如果將這件事告訴李太后,相信李太后也一定能理解。
因為他們兩個是少有的知道朱翊镠那個“預言”的人:努爾哈赤會危及大明江山的統治。
而朱翊镠之所以坐鎮遼東久久不歸也正是這個原因。
李太后最先知道。
張居正后來也知道了。
還有兩人當時在江陵也知道,一個是馮保,一個是潘季馴。
但對于其他大臣,并不知道朱翊镠這個“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