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這一節,馮保感覺豁然開朗心境一下子變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司禮監,正要邁入大門,只見一人沖到他跟前,首先來了一個九十度大鞠躬。
然后說道:“馮公公早!今兒個特意來給您賠禮道歉了。”
正是昨日戟指怒罵他的陸有德。
此刻陸有德的虔誠,與昨日的囂張形成了鮮明對比。
簡直判若兩人。
昨天在皇極門外看著馮保的眼神里充滿了鄙夷、憤怒。
而今日眼神里滿滿的誠意、善意乃至于愛意,仿佛眼前人就是他生命中的找了許久終于相聚的貴人。
馮保沒有搭理,只是白了一眼,然后想要邁進司禮監。
陸有德忙挪步擋在前頭,說道:“馮公公,昨日皇極門外大罵你,是我的不對,昨晚我已經深刻反省了,今天是來給你賠禮道歉的。”
“好狗不擋道。”馮保終于開口了。
“你罵我什么都行,哪怕踹我幾腳也行,但請馮公公接受我的道歉。”
“滾開。”馮保嘴里吐出兩個字。
“不滾。”
“你怎么那么賤呢?”馮保怒斥,“拿出你昨天的氣勢來。你想罵就罵,想道歉就想到原諒?給我有多遠滾多遠,以為賠禮道歉就不用戍邊了嗎?哼,告訴你,沒門兒。”
“馮公公可以選擇不原諒,也可以請求皇后娘娘外放我戍邊,這是馮公公的事兒,但賠禮道歉是我的事兒,今天我必須來,要不給您跪下。”
說著,陸有德真的“噗通”一聲,跪倒在馮保面前。
馮保毫無心理準備。
關鍵是怎么也沒想到,昨日趾高氣揚牛逼哄哄的陸有德,今日竟低聲下氣地跪在他面前。
這時,司禮監其他公公也陸續點卯當值來了。看見這一幕,覺得很不可思議,這還是陸有德嗎?
雖然這些人并未目睹昨日皇極門外的情景,但也聽說了呀。
陸有德指著馮保鼻子罵“閹豎”呢。
今日怎么就認慫…
別說馮保操刀砍人,就是他們這樣被人指著鼻子罵也受不了。
馮保是誰?
看,陸有德終究還是害怕了吧?聽說馮保要將陸有德送至戍邊呢。
可盡管如此,這幫公公還是不愿相信眼前這一幕。
不過轉念又一想,以馮公公的身份地位,外廷有官員巴結他給他磕頭甚至叫他“干爹”也不奇怪。前朝大宦官王振、劉瑾不都這樣干過嗎?
以黃鋒為首的這幫公公,都想看馮保接下來會怎么做。
只聽馮保“哼”了一聲,直接繞過陸有德,也沒搭理,徑自去了。
一幫公公內心嘆氣,但想著也在情理之中,得罪馮保,而且還是侮辱性的人身攻擊,馮保哪會輕易原諒?
倒是陸有德這兩日判若兩人的舉動讓他們更加好奇。
黃鋒走過去,直問:“昨日罵得那么兇,今日怎就跪在這里?”
陸有德跪著一動不動,回道:“昨晚反思醒悟,一來不想戍邊,二來罵人不對,所以今日一早就來賠禮道歉,希望能得馮公公原諒。”
黃鋒微微搖頭。
其他公公也都暗自感慨,想著以馮保的性子,幾乎不可能原諒。
心好的甚至想奉勸陸有德一句,還是別幻想,跪了也是白跪。
這種事兒,馮保要是能原諒,那母豬都能上樹了。
但無論別人怎么看,陸有德還是老老實實地跪著。
馮保回到自己值房,又想起王安的話,難道他與王安都想錯了?
瞧昨天,陸有德不像道歉的人啊?
可今天,不僅賠禮道歉,還虔誠地跪在他面前。
讓人很不可思議。
這樣一來,倒是讓馮保感覺難了。
原諒肯定是休想,可人家都已經給他下跪了,若堅持外放戍邊不松口,又顯得自己忒小氣。
“來人。”馮保喊了一聲。
“馮公公。”進來的卻是秉筆黃鋒。
“怎么是你?”
“我剛好路過這里,聽到呼喊聲就進來了,馮公公有事?”
“那個陸有德還在外頭跪著嗎?”
“是的。”
“這事兒,假若是你會怎么做?”馮保本來是想讓人去請王安,沒想到黃鋒進來了,那就索性問一句。
“遵從馮公公自己的內心吧,可以原諒,也可以不原諒,與旁人無關。”黃鋒規規矩矩地回道,“我想也不會因為馮公公的不原諒而職責你。”
“可這樣是不是顯得我太小氣了?”
“馮公公如果在意這個,那就選擇原諒,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就當交一個朋友也好。”黃鋒為人一向老實本分,所以由著自己內心實話實說。
馮保似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如果這樣,他也不必再見王安。
“馮公公還有事吩咐嗎?”黃鋒問。
“沒有。”
“那我先行退下。”
“嗯。”馮保閉上雙眼沉思,又讓他想起昨晚那一番感慨與向往。
不得不承認并接受,已經老了的現實,也該考慮何去何從了。
正自閉目沉思。
王安一臉焦急地進來:“馮公公,馮公公,陸有德居然跪在司禮監門外,非要給你賠禮道歉呢。”
“知道。”馮保漫不經心地答道,也沒抬眸看王安一眼。
“這個陸有德不按套路來啊!”王安故作焦急。
馮保卻很平靜,不緊不慢地道:“我慢慢老了,膝下無兒無女,將來總有動彈不得的一天,你說像我們這樣的人后半生怎么過?”
“收陸有德為義子。”王安心情敏捷地脫口而出。
“收他為義子?”馮保這才睜眼。
“對,反正他也給馮公公跪下了,不妨收他為義子,將來好侍奉馮公公,這樣還不會讓人覺得馮公公小氣,非得揪住陸有德不放,畢竟人家已經來司禮監跪下磕頭賠禮道歉了。”
馮保會心一笑,但隨即一本正經地道,“我可沒逼他叫我干爹。”
“沒準兒他自己愿意呢。做馮公公的義子,就不用戍邊了,還可以有馮公公這棵大樹罩著,那是陸有德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求之不得。”
馮保不語。
王安鑒貌辨色地道:“要不,卑職現在就出去問問陸有德?”
馮保依然不語。
“如果他愿意,我就帶他進來;如果他不愿意,讓他繼續跪著。”
見馮保依然不語,王安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