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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6章 瘋了,向死而生

  王安三度來到真定府。

  緊接著便傳出張泰征“瘋了”的消息。

  本來張泰征壓力山大,王安二度前往真定府,當頭棒喝將他訓斥一頓,張泰征感覺看開了很多。

  于是就在家里擺設靈堂祭奠,平日里一散衙回來便穿上青衣孝服祭拜,也算是心里求得兩分安慰。

  感覺壓力是小了不少,但仍會面臨各種各樣的攻擊與冷嘲熱諷。

  王安第三次來到真定府后,張泰征每天散衙回家,盡管靈堂依然擺著,可再也不磕頭祭拜死去的父親了。

  反而搬來一張椅子,半躺式地坐在靈堂前閉目養神,有時翹著二郎腿,有時手舞足蹈,有時還哼著小曲兒,反正給人的感覺好像就是在慶祝。

  左右鄰居見了,議論紛紛。

  “這個張知府,不孝啊,父親過世不回家守制也就算了,家里擺好靈堂也不祭奠,竟還唱起歌來。”

  “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所以神智迷糊像是瘋了一樣?”

  “我問了他,為什么父親過世了卻要唱歌呢?他說學莊子鼓盆而歌,父親兒孫滿堂,死了是大喜事兒。”

  “世上哪有這樣的兒子?他真是瘋了瘋了,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嗎?”

  “且聽他是怎么說的?我們都知道且恪奉`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終,指人死。遠,指祖先。這句話的意思是,慎重地辦理父母喪事,虔誠地祭祀遠代祖先,這樣做就可以使老百姓的道德風俗歸于淳樸厚道,對吧?”

  “對呀!千百年來不都這樣?”

  “可你們知道張知府怎么說嗎?他說本朝雖以孝治天下,向來重視孝道,但慎重地辦理父母喪事,虔誠地祭祀遠代祖先,真的能使風氣趨于厚道嗎?”

  “怎么不能?”

  “他說要慎重辦理喪事,就意味著要找風水寶地,要算五行八卦,這難道不會形成攀比之分嗎?虔誠祭祀祖先,相信列祖列宗在護佑、審視自己,這難道不會助長迷信之風嗎?重視辦理父母喪事,每年祭祀列祖列宗,難道民德就歸厚了就沒有人犯罪了嗎?”

  “張知府這是什么鬼邏輯?”

  “且聽我說完,張知府說慎終追遠中的`慎`,是害怕之意,`終`是結果;而`追遠`是指找當初的動機和原因。那慎終追遠的意思就是一個人要想好的結果,不如有好的開始。如果大家都認識到這個道理,則`民德歸厚矣`。”

  “我看張知府完全是為了給自己不回家守制找各種的理由。”

  “不過仔細想來,張知府有一個觀點說得好像也有兩分道理誒。”

  “什么觀點?”

  “他說,`幽冥之事,實所難言,幽魂不需超度。人死業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正如佛家行法,乃在求生人心之所安而已,超度的乃是活人,應作如是觀。祭祀、守制之禮皆是。`”

  “什么意思?”

  “就是說,人死了什么都沒了,死人是沒有靈魂的,所以不需要祭奠、為他守制、超度啥的,其實這些禮儀不過是為了求得生者的心安而已,只要活著的人高興,就不需要那些禮儀了。”

  “狡辯,純屬狡辯,張知府就是為他自己的不孝找借口。難怪他現在不祭拜死去的父親了,還手舞足蹈地唱歌。人若不知禮義廉恥,談何為人?哎,真個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對張泰征“瘋了”似的怪誕行為,幾乎呈現一邊倒地指責、謾罵,但張泰征儼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原來他還很在意別人的評論,可現在好像壓根兒不在放心上。

  隨便怎么議論。

  反正他我行我素,依然會對著他父親的靈堂哼曲兒、狂笑…

  似乎非要憑借他一人之力,將“不守制”的禮儀破壞到底。

  自然而然,預料之中,又很快遭到朝臣新一輪的彈劾攻擊。

  父親去世不回家守制,就已經是忍無可忍,不知被彈劾攻擊多少次了,又來宣揚不正之風,敗壞禮儀,這種官員還留在朝廷作甚?

  得知張泰征“瘋了”的消息,曾朝節知道這是鄭皇后暗中做了“思想工作”,而且還對“慎終追遠”給出新的解釋。

  雖然感覺不一定被人普遍認可,但至少也是一種解釋,肯定不是胡扯。

  他的條陳早已經寫好了,只等鄭皇后將皇上的旨意頒發下去。

  張泰征忽然這么一“瘋”,既做好了鋪墊,又剛好很有針對性,這時候將旨意頒發下去,效果無疑會更好。

  “鄭皇后可真不簡單啊!”

  曾朝節不由得暗自感慨。雖然這是他第一次見識鄭妙謹的處事風格,但內心十分地佩服。

  王安裝作沒事兒一樣,從真定府回來就一直負責監督維修乾清宮。

  他很清楚張泰征上了船,就注定不可能下來,只能硬著頭皮向前進。

  其實他倒認為對于張泰征而言,這是一個很好的解脫方式。

  向死而生,物極必反嘛。

  都已經“瘋”成這樣了,還有什么比這更壞的結果?還有什么不能接受?至于世人的議論,隨他們怎么說。

  都已經百煉成鋼了,怕什么?

  張泰征如果過了這一關,以后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傷害到他了。

  況且這是皇上的旨意,皇上高瞻遠矚,又不是沒有道理。

  死者已矣,本來就不需要超度,需要超度的永遠是活人嘛。

  針對張泰征的“瘋”以及彈劾攻擊他的奏本,又一道旨意頒發下去了,還有內閣與禮部的聯名支持。

  反應如此之迅速,朝臣理所當然地以為是出自鄭皇后之手。

  又一次沸騰起來了。

  張泰征“瘋了”也就“瘋了”,讓他“瘋”好了,為什么還要下旨支持呢?

  這種行為本該批評制止,結果搞得好像要支持鼓勵推崇此舉似的。

  以致于首輔申時行,這次聯同徐學謨都被彈劾攻擊了。

  但申時行現在無所謂,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盡管彈劾,反正有皇上與皇后罩著他。

  徐學謨就更不怕,女兒是淑妃,僅次于鄭皇后的存在呢。

  而鄭妙謹深居宮中,對外頭的議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影響不到她,本來她的心就足夠大。

  但這事兒驚動了兩宮太后,李太后還特意來坤寧宮找鄭妙謹,當得知這是皇上的旨意時,也就作罷。

  關鍵作為一個篤信佛宗的人,她相信佛家所言:人死業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祭奠守制等禮儀超度的其實不是死者,而是生者心之所安。

  即便不是自己兒子提出來的,李太后也表示贊同這個觀點。至于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像張泰征那樣“瘋狂”之舉,并不是她關心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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