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用嘉抱著一卷畫出了東暖閣,激動的心情無以言表。
“你其實并不窮,你的富有是你臉上的微笑,還有你以抵抗世界的超然姿態的那份堅持與執著。”
這是陛下對他說的話。
他很喜歡,會記住一輩子。他能感受得到朱翊镠對他的支持與欣賞。
如果將他比作是在黑暗中奔跑了很久很久的人,那陛下無疑就是一束光。
那束光非但沒有稍縱即逝,更沒有離他而去,而是承諾為他保駕護航。
要知道,他只在自己父親面前微微提過一次,便被父親痛罵;
曾經服侍他的一名貼身侍俾,也知道此情,卻對此深惡痛絕,他只好借故將人家辭退,從此再也不用侍俾…
他變得越來越小心了,換來的依然還是越來越多的不理解,他能想象這個世界其他人對這個愛好的嗤之以鼻。
而唯獨只有朱翊镠,頭一次見面就支持他,鼓勵他,欣賞他,還給他出主意,信誓旦旦地說要包裝他…
雖然他也不明白包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陛下說的“朕要將你打造成為畫界中的一顆新星”這句話,他聽懂了。
當一個人長期處于壓抑不得志,又總是不被人理解的時候,信任與支持顯得有多么地難能可貴。
在他心目中,陛下毋庸置疑充當了這樣的一個角色。
“記住,外人看的都是熱鬧,自己過的才叫人生,有些人的魅力是超越時代的,只能留給后人驚艷。”
“所以,不要急于追求一時的光鮮亮麗,而是要專心致志走好當下的每一步路。腳踏實地,戒驕戒躁,時光一定不會辜負任何一位真誠的人。”
這是出東暖閣時陛下鼓勵他的話。
讓他深深感覺到自己對陛下的判斷沒有錯,陛下就是一個極富遠見卓識的高人,非同時代的人所能比。
包括他無比尊敬的父親。
“小少爺回來了。”
“小少爺?”
申府大管家見申用嘉回來,忙迎上去。這是老爺特意吩咐的。
要專候小少爺回來,看他與陛下交談過后心情如何、情緒有何變化。
可瞧眼前的情景,不對勁啊!小少爺靈魂出竅了一般,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呢?一連喊他兩聲都沒聽見。
“小少爺?”
大管家不得不拔高音量再喊一聲。
“哦,申叔好!”
直到第三聲申用嘉才聽見。
“小少爺與陛下談話結束了?”大管家笑呵呵地問道。
“是啊!”申用嘉心不在焉地回答。
“瞧小少爺這一副開心勁兒,肯定是談得很愉快吧?”
“當然。”
“不知小少爺手里拿著什么?”大管家盯著小少爺手里的畫卷。
哎呀!申用嘉不由得一激靈,得意忘形,回來時居然忘了藏起來。
幸好只是府上大管家,要是被父親看見可就慘了。
申用嘉鎮定地回答說:“申叔,這是陛下的御賜之物。”
只這一句便徑自去了。
留下大管家杵在原地,不禁搖頭喃喃自語:“從未見過小少爺像今天這么高興呢,一定有事兒,有事兒。”
因為惦記著兒子,申時行今兒個散衙回家早些,一回來便向大管家了解情況,然后去往兒子房間。
“嘉兒。”
申用嘉正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陛下答應給他一套房子支持他作畫,還承諾包裝他將他打造成畫界的一顆新星…
“嘉兒。”
父親喊第二聲,申用嘉因為太投入依然沒聽見。
“啪啪啪。”
直到父親用力的敲門聲,才將他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爹,來了,來了。”
申用嘉一邊應聲,一邊忙將畫作藏起來,然后開了門。
“慢騰騰地在做什么呢?”申時行一進來便在房間里搜索。
“爹,沒做什么,爹請坐。”
“陛下與你談了什么?”申時行坐下來后,一雙眼睛依然還在四處掃描。
“陛下與孩兒談了學業,談了娶妻成家,還談了人生的理想與追求。”
“哦,”申時行欣慰地點了點頭,這還差不多,“那嘉兒感覺收獲如何?”
“爹,收獲可大了。”
“來,給爹說說,都有什么收獲。”叫兒子高興,申時行心情也不錯。
“關于學業,陛下表示很支持…”
“什么?”申時行陡然間變色,“陛下支持你不讀書不科考嗎?”
“陛下說讀書科考并不是唯一的一條出路,人該有許多不同的追求,孩兒也是有追求的人。”申用嘉弱弱地回答。
“你有追求?你有什么追求?整天無所事事,不是街上瞎逛就是釣魚,又不娶媳婦兒成家,爹是堂堂首輔,這張老臉都不知往哪兒擱啊。”
申時行又忍不住發火。總以為自己的脾氣已經相當好了,可面對頑固不化的小兒子,他心中的怒火不斷上竄,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陛下說,外人看的都是熱鬧,自己過的才叫人生,爹何必將自己的面子看得如此重要?”申用嘉弱弱地道,“別人有錢不會給我們花,我們有錢也不會給人家花,日子自己過的嘛。”
看,說什么來著?兩個思想異于常人的青年在一起,就是沒有好事。
“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你總得讓人覺得,你不是一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吧?”申時行呵斥道。
“爹,孩兒說過有自己的追求,爹別像外人一樣,只看到孩兒平時逛街、釣魚,好像無所事事,可外人知道孩兒不逛街不釣魚的時候做過什么嗎?外人知道孩兒每天晚上子夜過后才睡卯時就起床嗎?都不知道,不知道…”
申用嘉感覺心很痛,不得不為自己辯白,他一點都不怕外人不相信他,但很怕自己的家人不相信他。
“你做過什么?你有什么追求?拿出成績來啊!光嘴說有什么用啊?”申時行忍不住大聲吼了起來。
“爹,陛下說不要急于追求一時的光鮮亮麗,而要專心致志走好當下每一步路。腳踏實地,戒驕戒躁,時光一定不會辜負任何一位真誠的人。陛下還說有些人的魅力超越時代的,只能留給后人驚艷…”
“夠了,”申時行惱火地打斷,“別拿陛下來壓我,你能與陛下比嗎?陛下思維是獨特,可陛下做出了成績,世人有目共睹,都說他雄才偉略,而你呢?只給世人留下游手好閑的形象,都說你不像我兒子。”
“爹,請您給孩兒一些時間…”
“爹給你多少時間?從十幾歲開始你就不喜歡讀書,由著你的性子,現在你多大了?二十一歲呀!外人是不敢當著爹的面說,可爹又不是傻子,都說你有毛病,你知道嗎?”
“爹,別人怎么說,理他們作甚?孩兒又沒有說這輩子不娶媳婦不成家,只是暫時不想而已。”
“那還需要爹娘等你多久啊?”
“爹,再給孩兒三年時間,三年之后無論孩兒怎樣,都會娶妻成家的。”
“不行。”申時行斷然拒絕,“九年前你說給你幾年時間,爹點頭同意了;六年前你又說給你幾年時間,爹又點頭同意了;三年前你還這么說,爹沒辦法又點頭了…如今你還要這樣敷衍爹嗎?你到底要怎樣?”
“孩兒沒有讀過爹那么多書,但想必爹也清楚,要做成任何一件事,尤其是古人從未做過的事都難,如果只一用幾便成了,那價值也必然有限…”
“爹不需要你嘴上說,爹需要你拿出成績來,成績——”
“爹,說實話,孩兒也不知道陽光何時會青睞孩兒,但孩兒十年來從未放棄過,相信總有一天會有成績。”
“對,十年來你的確從未放棄瞎逛釣魚,這就是你的堅持。”
“孩兒說了,這只是表象。”
“你不用狡辯強詞奪理了,陛下給你什么御賜之物,拿出來。”申時行從未對兒子像今天這樣發這么大的火。
“爹,不能給你看。”申用嘉搖頭。
“你是爹的兒子,是爹將你撫養長大成人,這里一切都是爹給予你的。”申時行怒氣沖沖地喝道。
“爹,其實那不是什么御賜之物,是孩兒拿給陛下看的東西。”
“拿出來。”申時行以命令的口吻,怒火依然中燒。
“反正孩兒給陛下已經看過了,如果爹實在想看,倒是也可以給爹看的,但請爹答應孩兒,不要阻止孩兒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申用嘉堅定地道。
“拿來。”
申用嘉只得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平常躲起來偷偷畫好的作品拿出來。
然而,申時行只看了第一眼,就覺得受不了,肺都要氣炸,一連翻過十來張,全是那玩意兒…
當即猛地一拍桌案,咬牙切齒地喝道:“這就是你所謂的追求嗎?都是什么東西?你不要臉爹還要臉呢?你是不是要氣死爹才甘心?”
“爹,陛下說了,這叫人體素描,是一門高超的藝術…”
“你給我閉嘴!”申時行一氣之下,將申用嘉取出的一卷畫作都撕成兩半,還要去箱柜里翻看,怒不可遏地道:“都拿出來,一把火通通燒掉。”
申用嘉心疼得不行,已經撕碎了的他沒來得及阻止,可不能再讓毀了箱柜里的畫作,那可是他的命啊!
他拉住憤怒的父親。
“爹,你可以發自己的光,但請你不要吹滅孩兒心中的燈。”
然而申時行哪里肯聽勸?
“今天要不毀了你這些見不得人的玩意兒,爹就與斷絕父子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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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月又過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