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堉真的感覺像做夢一樣:橫跨八十一檔的大算盤、異徑管說、十二平均律…朱翊镠居然知道這些!
他真想此刻坐在他眼前的人,不是陳炬而是朱翊镠,這樣就可以面對面地切磋探討一番了。
“鄭王與世子殿下,奴婢沒有半句謊言,只求世子殿下與奴婢一道進京。”陳炬滿懷期待地道。
“既然陳公公是來傳旨的,這便是圣意,那我們可以拒絕嗎?”鄭恭王一臉無奈的表情望著陳炬。
“這…”陳炬稍一猶豫,其實他不想肯定,因為肯定了就會給人一種逼迫之感,但確實又是圣意,只好回答說,“這的確是萬歲爺的意思。”
“陛下的心我能理解,可我并不想做官兒。”朱載堉堅定地說道,“這輩子都不想,只想做個無官無爵的平民,可以做我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萬歲爺尊重世子殿下的決定,只是希望世子殿下能將自己的研究所得傳給世人,讓天下更多的人學習提高,同時讓天下人重新認識世子殿下。”
“可這并不是我愛好與研究的目的。”
“世子殿下難道希望看著自己的研究所得被埋沒嗎?萬歲爺對世子殿下萬分崇拜,誠心誠意邀請,倘若世子殿下實在不想步入官場,也可以只在得時學院教學,奴婢相信萬歲爺絕不會逼迫。倘若世子殿下直接拒絕,那不是辜負了萬歲爺的一片心意嗎?”
朱厚烷看了兒子一眼。
朱載堉低頭沉思。
陳炬接著道:“奴婢是個粗人,不明白鄭恭王與世子這樣的高人,但第一奴婢懂得與人分享的快樂,正所謂獨樂不如眾樂,世有知音人,那不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兒嗎?”
“第二奴婢懂得萬歲爺渴求天下人才之心是如此的迫切。就在不久前萬歲爺頒布了一道旨意,詔告天下所有人,無論什么出身,也無論是否科考過,只要覺得自己有責任有擔當有能力,都可以自薦給朝廷。萬歲爺視世子殿下不僅只是人才,而是大圣人。”
“大明能夠擁有萬歲爺這樣的開明之主,實乃天下人的福氣。世子殿下也是皇室子弟,算來是萬歲爺的堂伯,個人的追求與愛好固然沒錯,可如果能夠為朝廷效力…哦,世子殿下不喜為官,那奴婢不說為朝廷效力了,總該希望天下變得更加美好吧?”
“崇拜世子殿下的不僅是萬歲爺與奴婢,相信只要讓天下更多的人認識世子殿下與您的學說,指定還會被有更多人喜歡。盡管世子殿下說,這不是您的追求,但如果能夠與更多像萬歲爺一樣志同道合的人一塊兒學習研究,難道世子殿下也不喜歡嗎?”
“奴婢也不知說得對不對,鄭恭王與世子殿下請求廢藩,恐怕有很大原因是出于朝廷對皇室宗親的態度,或許叫作無聲的抗議,可萬歲爺登基后不是一直致力于改革嗎?駙馬當了縣令,允許皇親國戚像所有人一樣,不再受到各式各樣的約束。萬歲爺明確說了,只要不造反,一切可以談。”
“既然有如此好的大環境,鄭恭王與世子殿下又何必顧慮重重?贈人玫瑰手留余香,能得萬歲爺如此之賞識,且不說邀請世子殿下進京是圣意,世子殿下忍心拒絕萬歲爺嗎?萬歲爺說了,待世子殿下進京,想要或希望擁有什么樣的環境,都可以滿足您。”
“為了萬歲爺,為了大明所有皇親國戚的未來,也為了大明之美好前程,奴婢懇請世子殿下答應萬歲爺吧,奴婢在這里給您磕頭了。”
說著陳炬跪下,誠心誠意地咚咚咚給朱載堉磕了三個響頭。
一來,請朱載堉進京是朱翊镠交給他的任務;二來,朱載堉又是他崇拜的偶像;第三,人家本就是帝王身份。所以給朱載堉磕頭,他心甘情愿,也認為是理所當然的。
盡管這段話說得有點長,可因為陳炬有心,來的途中又反復琢磨,所以這會兒說起來,情真意切一氣呵成,沒有半分拖沓凝滯之感。
本來朱厚烷與朱載堉就聽得很有感觸,這會兒陳炬還跪在他們面前,讓他們手足無措,慌忙起來攙扶。
“陳公公快請起!”
“陳公公快請起!”
陳炬依然跪著不動,“懇求世子殿下答應萬歲爺的邀請。”
朱載堉無奈地搖了搖頭。
朱厚烷道:“陳公公先起來,萬事好商量嘛,起來再說。”
陳炬還是望著朱載堉不動。
朱載堉道:“陳公公這不是逼我,強人所難嗎?”
陳炬道:“奴婢不是逼世子殿下,而是誠心誠意請求。”
“陳公公請起,待我與家父商量一二再作回復如何?”
“好的,奴婢等世子殿下兩天。”陳炬這才爬起來請求道,“不知可否參觀一下世子殿下平時研究的地方?”
“當然可以。”朱載堉大方地呼來府上管家,讓帶著陳炬去了。
然后父子倆緊鎖眉頭。
對于他們而言,這是一個無比艱難的決定。不答應請求廢藩也罷,居然還要請到京師教學、做官?
“覺得如何?”父子倆沉默半晌后,朱厚烷先開口問。
“哎,感覺與咱理想越來越遠了。”朱載堉微微嘆一口氣。
“可這是圣旨,難道要抗旨不遵?朱厚烷喃喃地道,”而且陳公公說的話,其實也不無道理嘛。”
“爹的意思是只能同意?”
“陛下是邀請,不是逼迫,且不說圣旨,出于禮儀也不能拒絕。”
“我是怕一進京,往后就再也沒有自由,也沒有自我,遑論隨心所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了。”
“陛下如此開明,當不至于。”
“那還請求廢藩嗎?”
“陳公公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暫時還不能廢,是為了給天下皇親樹立一個標本,陛下一番誠心誠意,倘若我們拒絕,那我們不是成了不識抬舉嗎?”朱厚烷感慨萬分地道。
“…”朱載堉沉吟不語。
“無論如何,你必須先進京覲見。”朱厚烷接著說道,“想當初爹因為進言被囚禁將近二十年,為何要進言?還不是希望大明王朝好?如今有了開明之主,假若我們反而要選擇避世,似乎也不是我們的態度。萬事都有個開頭,陛下既有心改革,我輩當支持,否則自家人都不配合,讓陛下咋辦?你說呢?”
“好,聽爹的便是。”朱載堉終于為難地點頭答應了。
“我們的研究,我們的愛好,終究不過是個人的事,與國家大事與大明前程相比,何足道哉?其實我們擔心的,不過是陛下的為人,以及陛下所推行的政策方針,假若不邁出這一步,永遠只是道聽途說,又如何看得清?”
“嗯。”朱載堉點頭道是。
“倘若陛下真如陳公公所言,那你留在京師也未嘗不可;倘若陳公公只是妄言美語為了說服你,那爹無非再以這副老骨頭抗議便是,最壞不過囚禁關起來嘛,還能把我怎么滴?”
“明白,我這就去回復陳公公。”
“且慢,這事兒不急,待我稍后再問陳公公幾句。”
“爹還想問什么?”
“無它,只想問他一個問題,假若你進京后不滿意,可否回來?”
“多謝爹考慮周全。”
朱厚烷微微一笑:“爹只是感嘆生于皇家,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可爹腦子自問不比誰差吧。”
“當然。”朱載堉擲地有聲地道,“爹是我這輩子最敬佩的人!”
“爹老嘍,轉眼六十多了,研究方面還得靠你。希望進京后,陛下能給你提供一個舒適的研究環境。說心里話,你比爹有天賦,將來成就指定更高,努力吧!雖然在我們看來,朝廷對皇室子弟的政策并不美好,可不能怪陛下,他不是也在努力改善嗎?”
“爹的教誨我一定銘記于心。”
“好,爹就說這么多。哦,還有一件事必須與你交代一下。”
“爹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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