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一事不明,當初陛下為何大明輔助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呢?”張居正不解地問道,“按理常人的思路,不是應該讓他們變得越弱越好嗎?”
朱翊镠緩緩言道:“多年以來,大明在遼東邊外的政策,無非是不斷分化他們各個民族與部落,從而讓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威脅大明,另一方面也達到了他們之間相互制衡的目的,這無疑是有成效的。”
繼而,朱翊镠口風一轉:“但朕的目標,絕非讓他們對大明不夠成威脅那么簡單,而是要將他們全部納入我大明的版圖之內,讓所有民族與部落的人都成為我大明的一份子,朕要與他們和平共處,就像朕早前提出餓對待西南邊陲少數民族一樣,努力實現平等、團結、共同繁榮進步。”
張居正又憂心忡忡地道:“陛下的決策無疑具有高瞻遠矚性,臣只是擔心外族人桀驁難馴,陛下有心幫助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可待他們強大之后,會不會還效忠于大明呢?”
朱翊镠搖了搖頭,慷慨地說道:“張先生,朕需要的不是他們效忠,而是要讓他們覺得大明是他們的家園,他們與漢人一樣平等,都屬于大明人,再侵略犯邊就等同于自戕。”
張居正思緒飛馳。
而吳兌,不是第一次聽到朱翊镠闡述這個觀點。當初朱翊镠志在廢除土司制,讓許國經略云南、貴州、四川,就提出來了這個論點。
“張先生是不是覺得有難度?”見張居正沉吟不語,朱翊镠問道。
“任何一項改革都有難度。”張居正回道,“臣是在想陛下為何擁有如此超絕的思維以及如此大度的胸懷,居然想著要與外族和平共處。”
“張先生,是少數民族,說外族不是見外了嗎?”朱翊镠刻意提醒道。
“哦,對,少數民族,少數民族。”張居正立馬兒笑著更正。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要朕關心他們幫助他們,誠心誠意對他們好,他們沒有理由不知好歹。”
吳兌自然沒話說,畢竟該說的當初都已經說了。一來覺得方向正確,二來說不過朱翊镠,三者朱翊镠決定下來的事誰也阻止不了。
張居正心悅誠服地道:“臣佩服陛下的眼光與胸懷,希望天下少數民族都能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
“分裂必然容易引發紛爭,遼東連年有戰就是最好的證明。”朱翊镠道,“而我們多年來只想著防御外族,對外族無不帶著偏見,何不放下成見降低姿態與他們團結在一起共同進步呢?無非就是漢族人多吃點虧嘛!”
張居正與吳兌都點了點頭。
朱翊镠接著說道:“吳尚書剛才其實指出了一個很好的問題,就是李成梁部下的將士,嚴格意義上說,只效忠于李氏家族,而不是效忠于大明。以致將士們護兵不護民,民掠不報,俘不報,荒而死不報,故遼民有謂生于遼不如走于胡者一說。這是極其危險的信號,也是朝廷的缺位與失職啊!”
稍頓了頓。
朱翊镠接著道:“吳尚書雖然沒有明確指出來,但其實已經敲了警鐘,因為朝廷默許李家把軍隊私有化,使得李家無異于遼東一大軍閥,張先生肯定清楚這中間藏有許多隱患。”
張居正點了點頭。
“李成梁總兵,先后奏大捷者十,受廷臣賀,蟒衣金繒歲賜稠疊,邊帥武功之盛,本朝兩百年未有也。李成梁總兵四十歲仍為諸生,而長子李如松,以父蔭出任指揮使,次子李如柏,三子李如楨,四子李如樟,五子李如梅等…盡列崇階,仆隸無不榮顯。”
“結果到現在,就是貴極而驕,奢侈無度,軍貲、馬價、鹽課、市賞…全遼商民之利盡籠,以是灌輸權門,結納朝士,其老家鐵嶺衛,到處都是他的子弟部將的毫宅。張先生想必心知肚明,李家還經常干出殺降冒功之事,其弊端已經日益彰顯出來。”
聽到這,吳兌不由得心中一顫,慌忙跪倒:“陛下,臣剛才指出朝廷對遼東總兵政策有別,并非成心攻擊李成梁總兵,遼東眼下不能沒有他啊!”
“吳尚書請起,這與你無關。朕早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了,也沒打算懲罰李成梁總兵啊!”
“謝陛下!”吳兌重新落座。
“朕進一步擴充吳尚書的觀點,只是為了說明,朝廷不能將遼東邊外少數民族的問題全部寄希望于李家,朝廷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李家已經暴露出了許多問題,這也是朕派戚繼光總督薊遼軍務的重要原因之一。”
“臣明白了,明白了…”張居正頗有感觸地點了點頭。
“遼東以及邊外的少數民族問題,是朕的一塊兒心病。”朱翊镠感慨地道,“倘若不變革,還堅持目前的方針政策,那邊遲早會出大亂子的。如果將遼東以及邊外的各個部落比作雞蛋,原來是想把他們放在不同的籃子里,如今朕想將他們放在一兩個大籃子里,然后朕看好大籃子便是了。這是朕的思路。”
“非常好!臣贊同陛下的主張。”張居正十分欣慰地道。
“臣也贊同。”吳兌跟著說道。
“朕希望努爾哈赤將女真統一,然后由他看好,朕再看好他便是了。但也不能不妨他有二心,所以朕才會安排張先生第三子懋修跟著他。只要努爾哈赤有何異常,朕便會采取行動。”
“陛下的眼光早已非臣所能及了!”張居正由衷地贊道。
“那重新加強對奴兒干都司的管控這件事兒就這樣定下來吧。”
張居正:“臣無異議!”
吳兌:“臣附議!”
談完這,朱翊镠才關心地問道:“張先生,最近張大學士府附近,再沒有莫名的人士經常在晃悠吧?”
“臣不關心。”張居正微微一笑,回道,“晃不晃悠是他們的事兒。”
朱翊镠會心一笑,也不多說了,轉而又對吳兌說道:“軍事基地建設,要加把勁兒;還有清查全國士兵總數,更要督促各地認真負責執行。”
“臣明白。”吳兌點頭承諾道,“兩件事,泰和元年臣一定完成。”
“好!那朕先回去了,偷偷出來的時間也不能太久。”朱翊镠起身。
張居正與吳兌也都站了起來。
“臣恭送陛下!”
“不必相送。”
朱翊镠一擺手,與陳炬一道轉身離去。
望著朱翊镠篤篤遠去直至消失的背影,吳兌喃喃地說道:“陛下從未去過遼東,甚至都沒見過李成梁總兵,可為何對遼東事了若指掌?”
張居正仰天而嘆:“或許是老天爺派來拯救我大明王朝的吧。”
“哦?張先生此話何解?”
“陛下曾預測說,如果他不取萬歷皇帝而代之,我大明國祚將只能延續六十年。如今,以陛下之雄才偉略,但愿大明國祚能延續千百年!”
對此,吳兌倒是不以為然,畢竟人生不過匆匆數十載,誰能保證下一代也有如此的眼光與魄力呢?
還是說點現實的吧。吳兌道:“張先生,陛下剛才說他有辦法讓天下豪強權勢大戶人家掏出部分錢來以資國用,不知陛下有什么妙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