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船底下有人,一個個都是神情大緊,心里慌作一團。
海浪本來就夠讓他們害怕的了,如果船底下還有人在搗亂…
那就不僅僅是“破屋更遭連夜雨,漏船又遭打頭風”這么簡單了。
“哎呀!我們的船也漏水了,船底下有人,有人啊,你們看。”
“現在怎么辦?”
“我們跳下去與他們拼了!否則我們的船都會被他們砸穿。”
“可海浪這么大,我們水性不好,調到水底下,不是以卵擊石嗎?”
大聲尖叫的,急得團團轉的,哭天喊地的,罵老天不長眼的…
不一而足。
當然像朱翊鈞一樣也有罵馬棟的。
差別只在于:朱翊鈞是明目張膽地罵,而那些人是借著風浪所以謾罵聲幾近于被風浪所掩蓋。
在慌亂之中,緊張而又亢奮,什么規矩與教條都不起作用了。
絕大部分人,無論是官還是民,都已經亂了,不知如何是好。
關鍵還是在海上,想逃都逃不了。
所以在許多人眼里,他們的一只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
朱翊鈞的憤怒就更不用說了。
最著急的是馬棟,但準確地說也不能說是最著急,因為遇到這種事兒誰都著急,而且感覺責任最大。
繼續前行的命令是他下的,而因此殺了一個聒噪音的士兵,朱翊鈞也是憋著氣被他強勢逼迫。
如今遇到這茬兒,他焉能不急?死人只是呼吸之間的事了。
船只本來就因為剛不久的海盜襲擊而減少了將近一半,但人沒死一半,這樣就導致現在船上的人已經飽和了,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一亂,就更像一鍋粥了。
局面已經失控,以至于馬棟大聲吆喝都沒卵子用了。
“大家冷靜!冷靜!不要慌!”
這種話,在這種情境之下,是沒有幾個人聽得進去的。
都已經危及到生命了,還有幾個會冷靜下來聽指揮?
當即就有人反對叫囂起來:“馬上要死了,讓我們怎么冷靜?”
馬棟也是沒轍。
海浪來襲是自然因素,不可預料也無法防備;船底下又有人,也不知是海盜還是倭寇,跳到海里與他們拼命,的確無異于以卵擊石。
然而,怎么辦呢?
海浪還好,只要不掀翻船只,大可等它停下來。
可船底下的人怎么應付?更要命的是不斷有船底被擊穿,開始漏水了,這樣下去,不需多久,即便沒有海浪,船只也要下沉了…難道眼睜睜地看著大家葬送海底嗎?
馬棟站在船頭最高處,一個海浪撞擊船身,直接將他撂倒。
他接著爬起來再次站到最高處,又是一個海浪迎面而來。
船只震蕩得如同一酩酊醉漢。
但這次馬棟沒有倒下,因為他以手中刀做支撐,刀尖已插到船舷上。
又待一個海浪過去。
馬棟使出吃奶的力氣大聲吆喝:“船底下的人聽著,你們不是要搶金銀珠寶嗎?我們給你,通通給你。”
然而,現場太亂喧囂聲太大,別說傳到水底下,就是稍遠處的船只上的人都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好在與他距離較近的士兵都聽清楚了,也立即明白馬棟之意。
船底下的人,無論是海盜,還是倭寇,無非都是為錢財而來嘛,那就給他們,金銀珠寶沒了就沒了,這時候人命要緊啊,活著才是真理。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人們才明白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算什么?
比起生命,錢財連個屁都算不上。
于是乎,聽清楚了馬棟的話的那些人,思想出奇的一致。
不僅思想一致,就是說出的話都像是經過訓練似的,驚人的相同。
“船底下的人聽著,你們不是要搶金銀珠寶嗎?我們給你,通通給你。”
一個字兒不差,整齊劃一。
人多力量大,聲振寰宇。
世間恐怕再也沒有比這更為齊心協力的一次了。
原來在危及生命的時刻,每個人體內的潛能自己都難以想象。
這是馬棟情急之下想到的辦法。
海浪不可控,對它沒有辦法,但對船底下的人應該有辦法。
能夠幫助馬棟吆喝的人,肯定也是因為想明白了這個理兒。
首先要對付船底下的人。
如果選擇與他們船底下對戰,肯定要跳水,且不說有多少人敢跳下去,成功幾近渺茫,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最好的辦法是將船上值錢的東西都給他們,那不就不招賊的惦記了?
然而,怎樣才能將金銀珠寶送到他們手上呢?扔到海里肯定不行。
情急之下,馬棟又吆喝道:
“大家動手,將船上值錢的東西都匯聚在一起,然后放到一個船上。”
基本上都明白馬棟這么做的目的。
可卻遭到朱翊鈞的反對。
一來,他心里有氣,就是想與馬棟唱反調;二來,他喜歡錢財,實在不舍得;再者,想到如果將錢財全部都拱手送人,那到了東番怎么辦?
“馬將軍,番王爺執意不肯散財。”士兵向馬棟匯報道。
馬棟只好自己去了。
見朱翊鈞死死抱著兩大箱子,看見他進來,又是破口大罵。
馬棟只得懇請央求:“番王爺,眼下形勢危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錢財乃身外之物,還是給他們吧。”
“滾!”朱翊鈞氣不打一處來,歇斯底里地斥道,“你這以上犯上的逆臣,本王說退回不前進,你卻執意反對,現在可好了,你自己像辦法去。別求本王,這些金銀珠寶是本王的命根子。”
“番王爺,金銀珠寶沒了,我們可以再掙;可人沒了,那就什么都沒了,還望番王爺三思!”
“這都是你惹下的禍,本王不管,有本事自己解決。”朱翊镠惱怒地道。
“番王爺,以眼下的形勢,我方士兵受到驚嚇,早已失去了斗志,倘若與海底下的人開戰,必定死傷無數,加上海浪襲擊,最后我們很有可能都要葬身海底,請番王爺以大局為重!”
“哼,東番是一座孤島,錢財都給他們了,那我們去東番喝西北風啊?與葬身海底有甚區別?要本王散財,哼,告訴你,沒門兒,有本事殺了本王,否則就給本王滾蛋,自己應付去,大不了一塊兒死,你們陪葬。”
“站住,別過來。”朱翊鈞見馬棟向他走過來,又大聲呵斥道,“你再過來,我將金銀珠寶全部扔到海里去,徹底激怒船底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