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沖進來要干嘛?”
申時行著急地問道。他生平最害怕流民了,總還記得剛接任臨時代理首輔時,就讓他頭疼過一回。
那次他真的一點招兒都沒有,最后還是朱翊镠出的主意。
“他們聽說皇上在此,今天又是收成的好日子,還聽說番薯可以生吃,所以都想過來分一杯羹。”
報信的錦衣衛神速地回道。
“憑什么呀?”馮保當即急眼了,“他們想分一杯羹就分一杯羹呀?既沒有參加勞動又沒有付出憑什么?”
“可流民太多,又不聽話,有些還暴躁沖動,卑職怕抵擋不住,倘若以武力強行阻止,勢必會有流血犧牲。”
申時行沒有吱聲。
朱翊镠思緒飛馳,一抬手道:“朕過去看看。”
馮保與陳炬連忙阻止:“萬歲爺,您還是不要過去吧,流民不講規矩,那邊肯定很亂,萬一傷著萬歲爺,奴婢可擔待不起呀!”
“那也像對待百姓一樣將番薯馬鈴薯都送給他們?”
“萬歲爺,那不行。”馮保忙道,“倘若有兩千流民,就是兩萬斤,多雖然不多,但消息一傳出去,天下所有流民都涌向京師,那還了得?這個頭千萬不能開,萬歲爺要知道眼下只有這里才有番薯、馬鈴薯呀!”
以申時行為首的官員連連點頭,都恨不得京城一個流民都沒有,豈能因番薯馬鈴薯將流民招過來?
“那你們說怎么辦?”朱翊镠問。
“陛下請不要動,臣等先過去試著安撫。”申時行回道。這時候身為首輔,不能一句話不說。然而說是說了,他站著也沒動,等待朱翊镠的指示。
“萬歲爺,申先生說得很對,流民從不講道理,沒有規矩,萬歲爺乃萬金之軀,不要過去冒險。”
馮保一邊說一邊沖申時行不斷遞眼色,示意他趕緊過去處理。
申時行這才后知后覺地跑開了。
馮保與陳炬兩個把朱翊镠攔著,好心相勸。
白云觀種植基地入口處,匯聚了密密麻麻的流民,也不知道他們都從哪兒來,放眼之處人頭攢動。
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估摸著得有三四千人的架勢。
正被值守的錦衣衛攔著不讓進。
可因為流民實在太多,朱翊镠與申時行都在里面,錦衣衛又不敢將他們往死里打,只能組成一道人墻拼命抵擋。
眼看就要抵擋不住防線被沖破了。
“我們要見皇上!”
“肚子餓了,要吃番薯粥!”
“聽說番薯能生吃,我們也要。”
“放我們過去,放我們過去。”
“再不放行,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現場亂成一鍋粥。
錦衣衛已經抵擋不住了,可沒有得到指示,他們又不敢私自決定將流民放進去,萬一引發騷亂那可不得了,誰也擔當不起這個責任。
忽然,一名暴躁的流民撿起一塊核桃般大的石頭扔向錦衣衛。
恰好砸在一名錦衣衛的額頭上。
頓時鮮血汩汩而流。
“他娘的!”
被砸中的那名錦衣衛大怒,當即拔出繡春刀,氣勢洶洶地就要沖上去教訓眼前這幫不聽話的流民。
“住手!”
申時行剛好趕到。
拔刀的錦衣衛是不敢再沖了。
可盡管首輔現身,其他錦衣衛也不敢松懈退后,怕只要一退,便立即給了流民以可乘之機。
然而申時行來也是焦頭亂額,面對這幫流民他又能如何呢?
讓他們離開?怎么可能?
讓他們進去?誰能保證他們聽不聽話?餓極了可什么都干得出來。
看著烏泱泱的一片,申時行都不敢隨便開口了,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每句話都有可能引發災難乃至釀成悲劇。
可流民哪有多大耐性?眼下的情景絕不允許他不開口。
“安靜,安靜,我是當朝內閣首輔申時行,大家請聽我說。”
申時行高舉雙手,鉚足了勁兒。
場面終于緩解下來兩分,但依然有流民拼命地往前擠。
“當今圣上,朝中諸位大臣,還有公侯伯爵等,此刻都在里頭,你們這樣沖進去成何體統?”
申時行話音剛一落,流民又嘈雜沸騰叫囂起來。
“說來說去還是不讓我們進去唄?”
“附近的居民能進,我們為什么不能進?難道我們不是大明子民嗎?”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更要沖進去。”
“對,我們沖進去,沖——”
申時行著急,真個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本輔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們不是餓了要吃番薯粥嗎?我馬上吩咐錦衣衛將大鍋搬過來,人人都有份。”
這是申時行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然而當即有流民反對。
“哼,騙人。”
“我乃當朝首輔,怎會騙你們?”
“我們來了幾千人,里頭有多少口大鍋也不夠吃呀,還說不是騙人?”
“那你們到底想怎樣?”
“放我們進去。”
“你們進去想干嘛?”
“只為填飽肚子,我們受饑挨餓,朝廷本該解決,大家說對不對?”
“對!朝廷為什么不管我們的死活?”
“對!朝廷為什么不管我們的死活?”
瞧這架勢,流民可比申時行理直氣壯多了,有些還義憤填膺,好像他們之所以淪落為流民全都拜朝廷所賜。
而這正是申時行害怕的地方。
第一流民聽不進道理,肚子都填不飽,誰有心聽道理?
第二朝廷確實也不能不管流民,雖然不全是朝廷的問題,可誰又敢說流民的問題與朝廷無關呢?
所以一碰到流民申時行就頭疼,道理講不明白,解決起來又很費勁,可不正視又不行。
就像眼前這幫流民,申時行非常清楚講道理也是徒勞無功,放他們進去又不知道會生出多大的亂子。
讓他一籌莫展。
不知怎么辦才好。
瞧眼前這幫流民,越辯越有理似的何止義憤填膺?簡直趾高氣揚。
錦衣衛指揮使劉守有也趕過來了。
他帶了一隊緹騎兵,首先將申時行保護起來,知道流民不好對付。
流民不講道德,法律對他們也沒約束力,畢竟啥都沒有,要命一條。這就是妥妥的叫作光腳不怕穿鞋的。
“首輔大人,現在怎么辦?”劉守有著急地問申時行。
申時行搖頭嘆氣一片茫然,確實想不到什么好辦法。
“這般情形,依卑職看,眼下怕是只有兩條路:第一,放流民進去,我們保護好皇上與各位大人…”
“那番薯與馬鈴薯呢?不管了嗎?”申時行反問。
劉守有也沒有回答,徑自說道:“第二,像對百姓一樣,給他們每人發放十斤番薯,不然怎么辦?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流血沖突啊!”
“哎!看來也只能這么著吧。”申時行深深嘆了口氣,繼而撥開錦衣衛,自作主張地朝流民大聲說道:
“你們在此候著,本輔派人給你們取番薯,每人十斤,然后全部散開,不許在此逗留喧嘩。”
申時行與劉守有本以為這樣就能打發眼前這幫流民。的確,這也是他們能做出的最后的讓步。
然而,只聽流民中有人得寸進尺地喊道:“十斤番薯吃完了之后呢?讓我們這些人去哪兒?”
靠!好像要賴上朝廷似的…
申時行與劉守有哭笑不得。
更有流民大聲呼喊道:“我們也是大明子民,我們也要分得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