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例銀翻了三倍,所以奴婢過來問問,是否發錯了?”
管事牌子如是般回道。
李太后稍一沉吟,暗中思忖:“發錯應該不會,镠兒專門送過來的,該不會是他故意的吧?嗯——”
一念及此,李太后一抬手:“這件事我知道了。”言下之意不必糾結。
“那慈寧宮一應侍俾的例銀,是否還像之前一樣如數發放下去呢?”
“嗯。”李太后點點頭。
“奴婢遵旨。”
待慈寧宮管事牌子退下,王淑蓉輕輕地道:“皇上應該已經知道娘暗中補償武清侯一節,所以才會…”
“镠兒有心!”李太后雖然嘴上只說了四個字,但內心頗多感慨。
“確實。”王淑蓉打心里也認同。就拿剛才孩子喊“爹”一事來說,倘若朱翊镠追究,估計她們母子倆性命難保。
畢竟要傳了出去那還了得?喜歡嚼舌根的人還不知道怎么議論呢?
可朱翊镠選擇了假裝沒聽見,若無其事地離開,讓王淑蓉心里踏實些,只能回頭再教育那頑皮的熊孩子了。
爹豈能亂認?
她們母子沒有跟隨朱翊鈞前去,而是選擇留在宮里,更要引起重視了,否則被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分子利用,對她對孩子對朱翊镠都是一種傷害。
盡管如此,她還是有點放心不下。
自從成祖皇帝朱棣篡了侄兒建文帝的皇位,然后又力排眾議執意將皇城遷到北京,這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欽定的首都南京便成了留都。
可因為明太祖的皇陵在南京,加上龍脈之所出的安徽鳳陽,也距離南京不遠,朱家后代的皇帝,出于對老祖宗的尊敬,至少在名分上,還是依舊保留了南京特殊的政治地位。
這樣,除了內閣之外,一應的政府機構,如宗人府、五軍都督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國子監、太常寺、鴻臚寺、行人司、欽天監、太醫院、五城兵馬司,甚至包括六科,但凡是北京有的,南京也都保留了一套。
北京所在府為順天府,南京所在府對應為應天府。
盡管機構設置一樣,可北京與南京的區別簡直太大了。
北京政府管的是實事兒,而南京政府,除了像兵部守備、總督糧儲的戶部右侍郎、管理后湖皇冊的戶科都給事中這樣為數不多的要職之外,大部分的官員都形同虛設。
由于實際的政治權力掌握在北京政府手中,南京的政府官員悠閑得很,大都是仕途失意之人,或者是為了照顧級別安排來南京當一個“養鳥尚書”或者“蒔花御史”之類的。
盡管北京與南京兩府級別一樣,但是同樣品級的官員,由北京調到南京便意味著一種貶謫,由南京調往北京則被視為可喜可賀的升遷。
故而,一大批受到排擠或者沒有靠山的官員都聚集在南京,盡情享受留都官員的那一份閑情逸致。
然而,享受閑情逸致固然美妙,想想,出門有禪客書童想陪,進屋有佳肴美妾伺候,對月彈琴,掃雪烹茶,名士分韻,應該說也算得上是人世間第一等樂事。
可官場上的人爭名奪利,除了白發催人實在晉升無望,或是疾病纏身心志頹唐,又或是父母亡故需回家守制,通常誰不想奔奔前程?但凡有個機會就想進北京當官。
這是絕大多數官員的心態。
即便身處南京,在公務之暇可以由著性子怎么開心怎么來,但如果當官沒有撈到一個肥缺,又哪有資本哪有心情左擁右抱玩的開心呢?
就為著這一層,南京政府里頭的官員,大都會削尖腦袋兒,使出渾身解數鉆門路,巴結北京政府中的那些有錢有勢的大官兒,以圖在省察考核時,好有個人幫著說說話。
常言道人在朝中好做官,只要椅子背后有人,就不愁沒有時來運轉、升官坐肥缺的時候。
尤其是朱翊镠即位后推行嚴厲的京察,而且還要精簡政府機構,裁汰不合格的官員,北京的官員都慌了,更別說南京的官員。
自打朱翊镠登基以來,魏學曾感覺自己的仕途再一次被終止了。
想著十幾年前與高拱交好,坐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只要高拱不倒,吏部尚書的位置指日可待。
可誰能想到隆慶皇帝駕崩不到兩個月高拱便被罷黜回籍?
他的仕途跟著也完蛋了。
直到張居正“病逝”,萬歷皇帝清算張居正,才又被萬歷皇帝召回,擔任南京戶部右侍郎,與之前吏部左侍郎級別相當,等于是原職召回。
而且南京戶部右侍郎因為要總督糧儲所以正是為數不多的要職之一,魏學曾感覺自己仕途第二春來了。
可好景不長,萬歷皇帝被李太后廢朱翊镠取而代之,這也不是關鍵。
關鍵是朱翊镠與張居正一條心。
朱翊镠一上臺就將曾經的萬歷皇帝重新召回啟用的官員拿下,在京大部分官員都被下令前往臺灣去了。
這與貶謫沒啥兩樣。
而且外界還有傳言,當然現在為張居正“死后平反”了,不敢拿到臺面上明目張膽地說,只能私底下議論,說張居正沒死依然活在人世。
只要想到這一節,魏學曾就感覺仕途第二春可以說再見了。
想著朱翊镠暫時只是沒有時間搭理南京這邊的官員而已。
然而讓他做夢都想不到的是,居然收到了北京吏部移文——這與皇帝的圣旨沒什么兩樣,讓他即刻回京,履任新的職務,以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的職務總督陜甘寧的軍務。
他都有點不敢相信這道移文。
從南京戶部右侍郎調到北京兵部右侍郎說是平調,但都知道那就是意味著升遷,重點是以都察院左僉都御的職務史總督陜甘寧軍務。
那可是相當有實權。九邊重鎮,陜甘寧就占了三個啊。
這是妥妥的升遷。
所以當魏學曾看著吏部移文,確定他不是做夢時,忍不住老淚縱橫。
因為得罪張居正在家閑置十年,可他一顆熱忱的報國之心從未減退半分。
好不容易被萬歷皇帝重新召回擔任要職,又馬上給他潑一盆冷水,可誰知新皇委任的職位竟還要重要…
讓他如何不淚流?
這陣子只想著北京的官員處理完了就該輪到南京的官員。
沒想到等來了一道新的任命。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幫了他,反正他沒有削尖腦袋兒鉆營。
原本他也不是這樣的人,否則當初就不會當面質問張居正,又要聯合百官去張居正家里理論。
“新皇居然重用我?哈哈,哈哈…到底是得到誰的舉薦呢?”
魏學曾一邊抹眼淚一邊問自己,他怎么也不會想到是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