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發生的第二天一大清早,還沒到上班點卯的時間。
申時行吃過早餐,正準備派人去通知巡城御史王守中到內閣,將如何調查大火案進行一番溝通,卻見王守中不請自來直接到了他的家里。
這樣也好,家里一樣。
剛一坐定,王守中便迫不及待地說道:“首輔,昨兒個那場大火真是天遂人意大快人心啊!”
申時行盡管內心中也有幾分這樣的想法,但身為首輔,他把臉色一沉,說道:“一場大火燒傷燒死了人,你是朝中大臣,怎么還能幸災樂禍呢?”
王守中本想拍拍馬屁,況且以他的直覺,想著申時行心里肯定也是這樣認為的,卻沒料到招來申斥。好在他的臉皮厚,竟嘿嘿地干笑著以掩飾尷尬,就那樣蒙混過去了。
“外頭輿情如何?”申時行又問。
“手下人的訪單都還沒有送上來,卑職怕首輔著急,所以先來了。”王守中回道,“昨兒個卑職就已經吩咐過,一有密報,便趕緊讓他們呈送上來。”
王守中身為巡城御史,手下有一幫便衣耳目,專門察訪京城各色人等一舉一動,雖然肯定不及錦衣衛和東廠的權勢大、眼線廣,但因為直接受命于皇帝代皇帝巡視地方,所以也讓京城官紳大戶們感到莫大的威脅害怕。
“嗯。”申時行點了點頭。
王守中接著說道:“這場大火把參加公祭的官員們都嚇蒙嚇傻了。死的傷的不說,從火堆里僥幸逃出來的也一個個成了驚弓之鳥。幸好這次沒有明確的領頭人,否則會嚇得半死,接下來的京察該不會再有人跳出來嘰里呱啦了。”
申時行又吩咐道:“關于昨天那場大火,其始末情由,你趕緊寫個本子送去內閣,然后轉奏皇上。”
“卑職遵命。”
“但昨天那場火發生得有些蹊蹺,莫非果真是天怒人怨的結果?”申時行緊鎖眉頭,沉吟著說道。
“首輔,這陣子天氣一連多日響晴干燥,連狗鼻子都干得流血,更何況是那些紙扎的冥器呢?只要濺上一個小火星子,立刻就有燎原之勢。”
“究竟是何原因著火,你務必調查清楚,給那些傷者死者一個交代。”
“是,卑職明白。”
兩人正說著,見申府堂役進來稟報說皇帝有請老爺東暖閣覲見。
申時行趕緊起身去了,本來昨天傍晚就要去的。
王守中則繼續調查大火一案。
到了東暖閣,申時行發現,除了朱翊镠,還有馮保、陳炬、劉守有幾個人都在,好像就在等他。
待申時行坐定后,朱翊镠率先開口緩緩說道:“朕一早通知你們幾位來,是要告訴你們一件讓人痛心的事。關于昨天童德平公祭活動上引發火災一事,不知諸位有何看法?”
馮保、申時行、陳炬、劉守有幾個面面相覷,誰也沒有回答,各自想著心事,尤其是馮保。
他不知道這件事要不要向朱翊镠坦誠。如果坦誠,是自己一力承擔,還是供出鄭妙謹,一時拿不定主意。他也不知朱翊镠其實已經得知真相。
而站在朱翊镠的角度,這件事昨晚讓他想了好久,雖然并未在李太后和鄭妙謹的面前表現出來。
無論是鄭妙謹選擇主動向李太后坦誠,還是李太后又主動向他坦誠,都是為了他好的同時擔心他會責斥,不能采取如此偏激的手段。
可現在既然已經發生了,知道是鄭妙謹指使馮保派人放的火,那要不要護短不揭穿幕后主使呢?
“伴伴,你先說說看吧。”
朱翊镠掃了一圈兒后,直接將目光鎖定在馮保身上。
此刻馮保的思緒飛馳,比起朱翊镠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感覺原來在朱翊鈞面前,他還敢睜著眼睛說瞎話;可在朱翊镠面前,竟發現沒有這個膽兒,尤其對著朱翊镠眼睛時,感覺自己的心事能被朱翊镠全部看穿。
所以,當聽到朱翊镠喊他時,不禁咯噔一下,抬頭一看,又瞧見朱翊镠銳利的目光,讓他心跳陡然間加快,情急之下如是般回道:
“萬歲爺,這場火是奴婢暗中指使人放的。請萬歲爺恕罪!”
申時行:“…”
陳炬:“…”
劉守有:“…”
三個人都愣住了。乍一聽還以為是馮保在說笑呢,可瞧著馮保戰戰兢兢的神情,發現肯定不假。
火就是馮保指使人做的。
即便馮保還一句話沒有解釋,他們也都清楚馮保到底居心何在。于他們而言,馮保壓根兒不用解釋,誰不知道是為了朱翊镠能夠順利推行京察?
“伴伴當時到底怎么想的?”
“回萬歲爺,悲劇慘案已經發生,奴婢也不想多辯解,只希望萬歲爺明白奴婢對您的赤誠之心。萬歲爺倘若因此而懲罰奴婢,奴婢無話可說,但奴婢還是懇請萬歲爺饒過奴婢。”
馮保最終還是沒有供出鄭妙謹,想著還是由他一力承擔,先看看朱翊镠將如何處理再作打算。
朱翊镠也想看看馮保的態度。此刻見馮保坦誠但又沒供出鄭妙謹,所以將目光轉移到申時行身上。
“申先生覺得呢?”
“這…”申時行一副為難的神情,稍頓了頓,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回道,“馮公公這么做,肯定是為了陛下。既然是馮公公指使人做的,那就大事化小,不必深究下去吧,但對傷者、死者必須給予足夠的補償以安撫慰問,否則這件事恐怕不好交代啊!”
朱翊镠沉吟不語。
申時行接著又說道:“陛下,馮公公剛回歸不久,倘若這時候公開此情并懲罰他,勢必對他大有影響,不利于他繼續掌管內廷二十四監局,因此臣還懇請陛下網開一面饒過馮公公。”
“陛下,臣以為首輔言之有理!”劉守有這時也表態道。
“萬歲爺,奴婢保證以后再也不敢了。”馮保信誓旦旦地道。
“請陛下饒過馮公公!”
“請陛下饒過馮公公!”
申時行和劉守有都為馮保求情。
只有陳炬保持沉默。
“陳公公,你以為呢?”朱翊镠只得又盯著陳炬問道。
“萬歲爺,其實放火這件事奴婢也有參與。”陳炬慨然回道。
幾個意思?朱翊镠不禁一愣,怎么還有意外收獲?
“萬歲爺,馮公公想放火打擊那幫挑事兒的官員,奴婢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昨天放火,東廠的人也參與進去了。萬歲爺若要懲罰,奴婢也得與馮公公一起領罪。”說著陳炬跪下。
“這么說,昨天放火的有兩波人?”
“是的,萬歲爺,奴婢還好奇呢,到底是誰也想到了這一招兒,原來是馮公公,這就不難解釋了。”
朱翊镠竟有幾分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