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很想離開京城,但又很不想離開。想離開是因為想盡快解脫,不想離開是因為不甘心。
但無論如何,朱翊鈞還是帶著部隊離開京城前往東番。
士兵以馬棟為首。
官員以邱橓為首。
出發當天,朱翊镠率領文武百官為朱翊鈞送行,刻意強調途中的安全,務必保證朱翊鈞抵達東番。
朱常洛與他母親王淑蓉都沒跟隨而去,按原計劃留在慈寧宮。
王淑蓉與李太后當天都哭了。
朱常洛也哭得很傷心。
就在朱翊鈞離開京城的第二天,馮保抵京入宮覲見。
第三天,朱翊镠便解除了張鯨的職務,司禮監掌印二度回到馮保手里,而東廠提督交由陳炬。
有人歡喜有人愁。
被解職的當天,張鯨躲在自家中書房里嗷嗷大哭,一整天都沒有出門,滴米未進,誰也不見。
而馮保被委任的當天,則去了慈寧宮拜見并致謝李太后。
但準確地說,他的本心是去負荊請罪的。畢竟朱翊镠的成功上位,絕對有他的一部分“功勞”。
或更加明確地說,他很早就背叛了朱翊鈞而向著朱翊镠——以李太后的聰明睿智,不可能沒有察覺。
所以與其被李太后日后問及,還不如現在自己主動坦誠。
這也是朱翊镠的意思。
然而,當馮保去慈寧宮拜見時,李太后一方面表示對馮保的歡迎,希望他盡力盡力輔助朱翊镠治理天下;另一方面她也明確表態,說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不想再聽。
不想再聽自然也包括不想追究。
但對于馮保的回歸,李太后更關心另外一件事:張居正回歸嗎?
不光是李太后,但凡知道張居正還活在人世,哪怕不知道,朝廷上上下下的人只要看見馮保,就自然而然條件反射似的想到他的盟友張居正。
其實關于張居正是否、能否回歸的問題,李太后之前問過朱翊镠,但她還是覺得需要問問馮保的意見。
一來她與馮保有二十來年的默契。
二來她也希望馮保與張居正再度聯手,開創出新的一代盛世。
回歸后的馮保沒有之前那么張揚強勢,這是顯而易見的。
并且唯新皇朱翊镠馬首是瞻。
朱翊镠對張居正能否回歸的問題態度十分明確,首先得為張居正平反,平反后也是退居幕后而不推到臺前。
因此,當李太后問及時,馮保也是這樣回復的。
而且,在解釋的過程中,還隱隱透出這樣一個觀點:朱翊镠當政,再也不用李太后操心了。
李太后何等聰明?當然心領神會。
這也是她最希望看到的。
本來她一個后宮女人就不該參議朝政,之前代萬歷皇帝秉持國政只是因為朱翊鈞還小力有不逮。
倘若朱翊镠完全有能力從政,她當然不希望插手過問了。
如今馮保向她反反復復隱隱約約透露的不正是這一點嗎?
她剛好可以安安心心帶孫子了。
見過李太后,馮保又去慈慶宮拜見陳太后。
陳太后自在隆慶一朝晉封皇后,共經歷過好幾任大內總管,像陳洪啊、孟沖啊等,反正在她眼里,那些個都不及馮保會來事兒。
馮保擔任司禮監掌印期間,總時不時給她安排人唱曲兒,問慈慶宮平常素日缺什么需補什么。
雖然這都是小事兒,可陳太后心里暖和,至少表明馮保有心。
日積月累積攢下來,陳太后對馮保的印象特別好。
所以對于馮保的二次回歸,陳太后也是樂見其成。
不過見到馮保,陳太后與李太后關心的點可不一樣。
李太后最關心張居正是否、能否回歸,而李太后則關心馮保當初為什么選擇暗中支持朱翊镠——這一點在皇宮里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
現在好像確實都知道馮保在被朱翊鈞解職司禮監掌印之前就暗中支持朱翊镠。甚至有人知道朱翊镠與鄭妙謹也是他暗中“撮合”促成的。
對此,馮保也只能解釋說,他相信朱翊镠比朱翊鈞更加出色,更加適合做大明之主,當然不是因為朱翊鈞不待見他日漸疏遠他。
陳太后姑且信之,正準備問及朱翊镠與鄭妙謹的事兒,當初是如何避開李太后的,要知道當時朱翊镠可是住在慈寧宮的偏殿。正巧翊坤宮那邊來人,說鄭淑嬪要召見馮保。
陳太后也就打住讓馮保去了。
馮保未免有幾分忐忑。
他倒不怕見兩宮太后,但說起鄭妙謹,尤其一想到鄭妙謹挾持朱翊鈞,他還真是有點兒害怕。
而且以他對鄭妙謹的觀察了解,也清楚那可不是一般角色。
且不說膽敢挾持朱翊鈞的事,之前被朱翊鈞選為九嬪妃之一,居然臉不紅心不跳呆在朱翊鈞身邊那么久。
其實被選為九嬪妃之一后,鄭妙謹偷偷找過他幾次談話,從談話中他就已經感覺到了那個女人很不簡單。
即便拋開鄭妙謹所做的一切,僅憑被朱翊镠看上這一點,馮保就不得不對鄭妙謹另眼相看。
所以,他感覺見鄭妙謹最有心理壓力,盡管鄭妙謹依然還是鄭淑嬪,地位貌似,確實也沒有因為朱翊镠登基即位當了皇帝而變得更高。
翊坤宮雖然與東西十二宮看起來沒啥不同,但馮保清楚翊坤宮里頭的近侍都是受過特殊訓練的。
他到了。
鄭妙謹正在等候。
“奴婢參見娘娘!”馮保上前行禮。
“你可算回來了。”鄭妙謹微微一笑。
“不知娘娘召見奴婢有何要事?”
“你們退下。”鄭妙謹朝兩名近侍一擺手吩咐道。
近侍應聲而退。
殿里便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坐呀!”鄭妙謹道。
“多謝娘娘!”馮保坐下。
“應該是我感謝你才對。”鄭妙謹感慨地道,“一直沒有機會,今兒個召你來就想對馮公公誠摯地說一聲`謝謝`,當初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有今天。”
“不知在娘娘的心目中,今日與往昔有何不同呢?”馮保不禁問道。
“雖然在你們看來我都是淑嬪,可原來我是被逼接受不是自己的選擇;如今不一樣,我是心甘情愿主動留在他的身邊且無所謂自己的身份地位。”
“那奴婢恭喜娘娘賀喜娘娘!”馮保逢迎地道,“能得萬歲爺青睞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啊!”
“這個我當然知道。”鄭妙謹帶著幾分甜蜜與幸福勁兒,繼而又認真地道,“但今兒個召馮公公來,除了要感謝你,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娘娘難道沒有請教萬歲爺嗎?”馮保敏感地道。
“問過,但有些答案我并不滿意。”
“哦,”馮保微微點頭,“只是,倘若萬歲爺的回答都不能讓娘娘滿意,那奴婢怕是更不行了。”
“你只管如實道來,可不許撒謊。”鄭妙謹擺出一副威嚴的姿態。
“奴婢只能說試試看了。但不瞞娘娘說,其實您與萬歲爺之間的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有些一樣蒙在鼓里。”
“比如呢?”
“比如奴婢就不是很清楚萬歲爺當初為何在成千宮女中選擇了娘娘?再比如雖然奴婢將娘娘偷偷送給萬歲爺,可仍然不是很清楚萬歲爺與娘娘之間到底經歷了什么?還有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萬歲爺為何說娘娘決定我大明的國運。總之萬歲爺與娘娘之間有許多奴婢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娘娘問奴婢,奴婢也不敢保證能讓娘娘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