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已深。
萬歷皇帝本來已經就寢了,聽貼身內侍周佐稟報說張鵬進宮求見。
萬歷皇帝當即又爬起來。
乾清宮屬于皇帝生活休憩之地,稱作后宮,也叫大內,后妃宮娥們許多都住在里面,除了內侍,閑雜人等包括朝廷命官都一概不得入內。
可萬歷皇帝堅持讓張鵬進來。
既然皇帝這樣堅持,周佐也只得遵旨行事,當即出去引張鵬入內。
別說后宮,就是整個紫禁城,到了晚上出入都不容易。
大內紫禁城門禁極嚴,通常一過酉時,便把通向外頭的各座城門都盡行關閉,所有內侍無事均不得出門,外頭的人也不能進來。
內侍中有要緊事出去的,或是外頭有急事要進來的,都必須憑借司禮監發放的通行銅牌。
張鵬仗著是張鯨的管家,就像當初馮保的管家徐爵一樣,不僅在宮里混得如魚得水,而且本身是有官職的人,讓他平時能自由出入紫禁城。
但今晚也不同,他并沒有明目張膽地自報家門說自己是大內總管府邸的大管家,而是弄了一塊兒通行銅牌,又給自己備了一套男宦服裝。
這大內侍應一萬多人,門禁又哪里個個認得?誰要出宮進宮,若無特殊情況,通常只需驗牌放人。
張鵬這才順利進宮,直接去找萬歷皇帝的貼身內侍周佐。
周佐將他引到萬歷皇帝跟前。
都不等萬歷皇帝吩咐,周佐自個兒便主動識趣地離開了。
張鵬也不是第一次覲見萬歷皇帝。
最近的一次還是萬歷皇帝交給他家老爺兩個任務時,當時他就躲在西暖閣屏風之后,待張鯨離去他才出來。
這次選擇大半夜來,是因為他覺得消息勁爆,已經等不及了。如果讓他明天來,那今晚他肯定睡不著。
見了萬歷皇帝,見左右無人,他將剛剛與老爺之間的對話內容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萬歷皇帝。
萬歷皇帝聽了氣得臉色鐵青。
當然,令他最生氣的不是張鯨,而是朱翊镠,又是抗旨,又是欺騙。
張鵬只得一個勁兒地勸說,他最關心的當然是萬歷皇帝的賞賜。
然而,這時候萬歷皇帝哪有心思?
沉吟半晌后,他便沖張鵬擺手逐人:“你先下去吧。”
賞賜是一方面,但見萬歷皇帝生氣的模樣,在沒有摸清萬歷皇帝將做何決定時,張鵬還不敢離去,不禁弱弱地問道:“奴婢斗膽問一句,萬歲爺接下來要采取什么行動?”
萬歷皇帝陰沉著臉不吭聲。
張鵬鑒貌辨色,但其實他不用觀察也知道萬歷皇帝此時很難做,畢竟局勢他家老爺張鯨已經分析過了。
這會兒斗膽一問是怕萬歷皇帝一生氣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
如果萬歷皇帝現在就急著對他家老爺下手,那他能有什么好結果?
所以張鵬怕,別賞賜還沒弄到手,自己就遭殃了。
可萬歷皇帝陰沉著臉,坐在御座上一動不動,就是不開口。
張鵬只得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聲:
“萬歲爺?”
“聽見了。”萬歷皇帝這才微微抬眸說道,“放心,賞賜不會少你。”
張鵬咧嘴一笑:“奴婢當然知道,奴婢是想問萬歲爺接下來有何行動?”
萬歷皇帝又不作聲了。
沒轍,張鵬不得不著急地道:“奴婢有幾句話想對萬歲爺說。”
“說吧。”
“咱家老爺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還望萬歲爺不要怪罪他。”
“他犯了欺君之罪,你不知道嗎?”
“可萬歲爺,那是因為潞王爺過于狡詐,老爺抓到潞王爺后才發現,原來那是潞王爺的替身…”
“不用說了,朕早懷疑你家老爺,不然也不會找你。”
“那萬歲爺難道要處罰奴婢家老爺?奴婢以為現在還不是時候。”
“用不著你教。”萬歷皇帝怒氣未消。
“奴婢斗膽再說一句,對潞王爺也不要急著出手,以免打草驚蛇。”
“朕用不著你教,聽不懂人話嗎?”萬歷目露兇光,斥責道。
“奴婢先行告退。”張鵬嚇得渾身一激靈,趕緊灰溜溜地離開。
萬歷皇帝咬牙切齒,氣得猛地一拍御案,目光中殺意騰騰。
此時此刻他不是不想說話,而是覺得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說。
張鵬根本不配。
所以一傳完話便將張鵬哄走了。
相反萬歷皇帝有一肚子話想說,他沒想到朱翊镠竟然早就料到了他會暗中抓人,所以找一個替身。
他更沒想到明知不是朱翊镠本人而是替身,張鯨居然攛掇他將朱翊镠關進鳳陽高墻,豈有此理!
然而,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讓他如何處理呢?
找朱翊镠算賬嗎?
那多年的用心豈不白費?對外樹立的好哥哥形象豈不要塌了?除非立即翻臉,否則只能忍,忍,忍…
可他是皇帝,一國之主啊!生氣的不正是這個嗎?
找張鯨算賬嗎?
連張鵬都知道,現在不是時候。拋開張鯨對朱翊镠這一方面,其它方面張鯨還是沒得說。
況且這時候倘若處置張鯨,那朝局更加動蕩不安了。
眼下,恐怕也只能當作不知情,將這口氣暫且忍下。
除了生氣,萬歷皇帝還痛心,也不解:對張鯨那么好,除了封侯,其它能給的全給了,哪怕是封侯也許諾過,可為什么還是不能讓張鯨全心全意效忠于他呢?由此引出另一個問題:朱翊镠到底有多大魔力?
難道真的逼迫他翻臉趕盡殺絕嗎?
他是皇帝,不聽他使喚、違抗他圣意的全部該殺,殺,殺。
張鵬回來時,張鯨已經睡了。
張鯨覺得自己在處理朱翊镠一事上已經趨于完美了。可哪曾想到,自己的管家早已經被萬歷皇帝收買了!
張鵬也沒想到,將勁爆的消息告訴萬歷皇帝,回來后還是睡不著。
萬歷皇帝許下的諾言以及對他的賞賜能不能兌現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他也擔心萬歷皇帝接下來采取的行動,偏偏萬歷皇帝在他面前什么也不肯說。
從宮里回來的途中,他就一直忐忑不安,回來后更是翻來覆去,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兒他一個管家承受不起。
萬歷皇帝態度不明朗,倘若被自家老爺知道他告密,那他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