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鯨后悔沒有通報一聲便進來了。
剛才還訓斥孫暹冒冒失失呢,這會兒他自己竟然也是。
本來他就心知肚明李太后對他印象極其不好,這下子又得增添一兩分。
如果知道李太后也來了,他早早避開不進來便是了,可眼下已經進來,再無退下之理,恨只恨自己仗著是第一大紅人又是大內第一人,便不通報一聲昂昂自若進來了。
這下可好?
萬歷皇帝倒還沒什么,畢竟習慣了張鯨這一套。
可李太后見了,陰沉著臉。
張鯨忙跪下給李太后、萬歷皇帝磕頭行禮,只是不敢抬頭。
“張公公有事嗎?”萬歷皇帝問道。
“奴婢是,是有兩件事需,需要稟報萬歲爺知。”此時此刻,盡管張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可當著李太后的面,他還是緊張,說話未免磕巴。
“說吧,什么事?”
“奴婢聽說慈寧宮的管事牌子付大海已然去世。”張鯨弱弱地道。
“朕,知道了。”
“…”張鯨微微一滯,一時竟無言以對,思緒飛馳地想著,難道李太后突然出現在西暖閣便是告知實情的?
“還有什么事?”萬歷皇帝又問。
“奴婢聽說,聽說潞王爺,他,他已經偷偷離開了京城。”這回張鯨不僅說話磕巴,而且聲音異常的微弱。
“朕,也知道了。”萬歷皇帝平靜地說道,“娘都已經告訴我了。”
“…”張鯨腸子都悔青了,后悔沒有聽從申時行的主意。
且不說申時行不建議他坦誠,甚至都不建議他來萬歷皇帝這里。
更糟糕的是,他本打算見機行事不會輕易說出來,可誰知他冒冒失失一進來便看見了李太后。
這讓他一下子慌了神。
所以將他認為的兩個秘密都告知。
然而不幸的是,萬歷皇帝說早就已經知道了,而且看起態度平和。
他失策了。
還是申時行料得準、看得遠。
張鯨依然跪著不敢起來,也不敢抬頭看李太后或萬歷皇帝一眼。
“張公公起來吧。”萬歷皇帝抬手吩咐道,并示意張鯨坐下。
張鯨也只得戰戰兢兢地坐下來,感覺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李太后這時起身說道:“鈞兒,娘先回慈寧宮了。”
“恭送娘親!”萬歷皇帝跟著站起來。
張鯨更是生怕起身慢了。
李太后出西暖閣。
張鯨這才感覺如釋重負一般,原來他的壓力全來自于李太后,似乎并沒有感覺到來自于萬歷皇帝的壓力。
“張鯨。”萬歷皇帝忽然敢喊了一聲。這時已經看似不平靜了。
“奴婢在呢。”張鯨忙答道。
因為萬歷皇帝的忽然認真,所以張鯨不由得神情一緊,心想難道萬歷皇帝剛才的平靜都做給李太后聽的?
萬歷皇帝吩咐道:“朕讓你立即去做兩件事,不得有任何差池。”
“萬歲爺請吩咐。”
“你過來。”萬歷皇帝招了招手,示意張鯨靠近一些。
張鯨躬身湊了過去。
萬歷皇帝小聲說道:“第一件事,朕讓你唱查明付大海的真正死因。”
張鯨愕然問道:“萬歲爺,莫非付大海不是暴斃而亡?”
“朕懷疑不是。付大海年紀輕輕,又怎會突然暴斃而亡?而且皇弟又恰好在付大海一死就偷偷離開京城?這里面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朕命令你去查,但要暗查,尤其不能驚動朕的娘親。”
“奴婢明白。”
“查出什么消息,立即向朕匯報。”
“知道了。”都說伴君如伴虎,可與萬歷皇帝單獨在一起時,張鯨卻感覺到這最輕松的時刻。
他很怕李太后,卻不怕萬歷皇帝。
“第二件事,你立即派出東廠的特務將皇弟抓回。”
“…”張鯨不由得渾身一哆嗦,便如同吃了一記響雷。
“你聽見了沒有?”見張鯨杵在那兒也不搭話,萬歷皇帝有些惱怒。
“奴婢聽見了,只是,只是…”張鯨支支吾吾,一顆心七上八下。
“只是什么?朕吩咐你的事,難道你還要拒絕或討價還價不成?”
“奴婢不敢,只是心中存有疑惑。”張鯨稍作平復,道,“剛才太后娘娘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是的,所以你要暗中行動,絕不能被人發現。”萬歷皇帝叮囑道。
“奴婢明白。潞王爺先頭可是答應萬歲爺的,如今又反悔離京,況且還是偷偷離開的,這等于是抗旨不遵,有理由將潞王爺抓回。”
“但皇弟終究是你師父,你知道朕想說什么嗎?”萬歷皇帝道。
“奴婢知道。”張鯨點了點頭,“萬歲爺請放心,奴婢不會顧念師徒之情。萬歲爺吩咐奴婢做的事,奴婢一定竭盡全力將其完成。”
“嗯,不要辜負朕對你的期望,你已經是大內第一人了,想當初馮保想升侯爵,朕沒有答應。如今,如果你不負朕之厚望,朕給你封個侯。”
“多謝萬歲爺!”張鯨暗自竊喜。不過想著暗著抓捕自己師父,他又立馬兒高興不起來了。只是這份情愫,他也不敢在萬歷皇帝面前表現出來。
“而且,皇弟忽然決定離開,一定是有原因的。”萬歷皇帝喃喃地道,“娘雖然剛才來解釋過,但朕不以為然。希望你挑選一隊東廠精英出發,別派一推飯桶辦事就行。”
“奴婢明白。”
“這兩件事辦好了,朕升你為侯。”萬歷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升不升侯奴婢倒不在乎,奴婢在乎能不能漂亮完成萬歲爺交代的任務。”
“明白就好,不枉朕寵信你一場。好了,倘若沒其它的事兒,趕緊著人去辦吧,越快有結果越好。記住,一定交代清楚,要絕對保密。”萬歷皇帝再三叮囑這一點。
“萬歲爺請放心,奴婢銘記。”張鯨點了點頭。
萬歷皇帝一擺手。
張鯨躬身而退,退出西暖閣,他才發現自己內衣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盡管在萬歷皇帝面前答應下來,且沒有一絲猶豫,可他心里頭在打顫。
一直在顫抖。
他清楚這兩個任務意味著什么。
就在張鯨退出西暖閣后片許,從西暖閣擺設的御案后側方走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