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是錦衣衛所屬機構,專理詔獄(皇帝欽定的案件)。
盡管萬歷皇帝并未明確指示,而是讓劉守有自己看著辦,可朱翊镠和嚴清還是被劉守有帶到了北鎮撫司。
這里是他的地盤。
然而起初劉守有并不這樣想,他想將朱翊镠和嚴清送到刑部暫時收押。
畢竟無論怎么看朱翊镠都是一塊兒燙手山芋,弄不好就會惹火上身。
可刑部也不傻啊。一來萬歷皇帝沒有明確下旨,二來像朱翊镠這種級別的刑部哪敢輕易收押?
北鎮撫司本是以處理皇帝欽點的案件為主,還是北鎮撫司自己消化吧。
所以刑部拒絕收押。
這樣與刑部交涉無果,劉守有只好請朱翊镠和嚴清到北鎮撫司。
對,是請,也沒打算收押。
無它,原因很簡單,對朱翊镠和嚴清尚未調查審問。
然而,朱翊镠和嚴清都不同意。他們兩個意見出奇的一致:既然都已經進來了,那該蹲監還得蹲監。不能因為他們兩個身份特殊便特殊對待。
沒轍,劉守有拗不過,只好將朱翊镠和嚴清兩個關進監獄。
李太后心神不寧地回到慈寧宮,感覺腦子嗡嗡作響一片混亂。
她不斷派人出去打聽消息,看萬歷皇帝到底想如何對付朱翊镠。
還有,錦衣衛指揮使劉守有將朱翊镠押到哪兒去了。
很快,打聽到朱翊镠和嚴清暫時被關在北鎮撫司詔獄里。
李太后火燒火燎,原因有二:一是感覺萬歷皇帝越來越強勢了,她已經完全不是對手,想救朱翊镠無疑就是難上加難;二是擔心朱翊镠“取而代之”的想法被泄露,甚至傳到萬歷皇帝的耳中,那這個問題就變得嚴重了。
想了想,她決定晚上探監。
之所以選擇晚上,也是為了避諱。
李太后來到北鎮撫司詔獄時,差不多已是一更天。
斯時更鼓沉沉,萬籟俱寂,剛剛鉆出天幕的下弦月,撒下點點寒光,朦朦朧朧照得大牢門前一對石獅子,更顯得面目猙獰陰森恐怖。
砭人肌膚的晚風,在闃無人跡的巷道上掃掠而過,更讓人產生那種陰陽未判大限臨頭的恐懼。
一交酉時,戒備森嚴的詔獄就把大門關閉,夜間辦事都由耳門進出。
得知李太后要來,劉守有和管理詔獄的獄典一直不敢離去。
而李太后要來探監的消息,劉守有已經派人通知萬歷皇帝了。
這會兒見李太后一身便裝從女轎下來,劉守有與獄典立即跪迎。
李太后著急,廢話也不多說,直接讓劉守有前頭帶路。
劉守有和獄典忙起身,要把李太后領進朝房。
“人關在何處?”李太后問。
“請太后娘娘明鑒,臣原本確實沒打算收押潞王爺,只求問他幾個問題。”劉守有忙回道,“可惜潞王爺和嚴清都不同意,執意要關進詔獄牢房。這樣,可以堵住世人的嘴,他們在牢房里睡覺也能睡得安心些。”
李太后道:“那就直接去牢房,不進朝房了。”
劉守有道:“回太后娘娘,牢房里鬼氣森森,連把椅子凳子都沒有,太后娘娘還是去朝房升坐,臣吩咐捕快速去將潞王爺帶來便是。”
劉守有是擔心牢房里還關押著其他犯人,會把李太后嚇壞。
故委婉阻攔。
可李太后想著,一來不希望自己仗著太后的身份搞什么特殊,二來覺得朝房里仍有閑雜人等,或許還不如牢房里安全,故不領情。說道:“不必多言,快前頭帶路,直接去牢房。”
劉守有沒轍,只得命令獄典扛一把椅子,一行人轉彎抹角去了。
雖然已經是深夜,牢房門口依然布滿崗哨,守牢的錦衣衛兵士盔甲護身持刀而立,如臨大敵不敢有絲毫松懈。
獄典命令兵士卸下牢房門杠,親自開鎖,然后恭敬地侍立一旁。
劉守有領著李太后、付大海踏進牢房甬道。獄典殿后。
走了約莫十幾丈遠,便看到甬道兩旁都是一個挨著一個的單人牢房。
除了向著甬道一邊的是厚重木柵之外,剩下三面墻壁都是一尺見方的石頭壘砌而成。
每隔兩三丈遠,甬道上就掛著一盞風燈,火光昏昏,暗影幢幢,站在甬道之上,真有一步跨入地獄之感。
李太后生平第一次來到這種恐怖的地方,乍一聞到令人作嘔的霉臭味與血腥味,頓時讓她不寒而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也許是聽到李太后她們腳步聲的緣故,原本是一片死寂的牢房忽然起了小小的騷動。
雖單禁一室猶刑具加身的囚犯們都昂起頭來看一幫人噠噠走過,不知深更半夜突然發生了什么事情。
李太后隨著劉守有和獄典剛走過四五個房間時,突然聽到一陣聲嘶力竭的叫罵聲:
“我操,你八輩子奶奶,你們看看,這只老鼠一尺多長,把老子的腳啃的只剩下骨頭了。”
出于好奇,李太后停下腳步,朝傳出罵聲的牢房看去。只見一名囚犯躺在窄小的土炕上,被鐵鏈鎖得死死的而不能動彈,一只肥碩的老鼠正趴在他的腳背上啃噬著腐肉。
看見又聽見有人來,那只大老鼠閃動一下身子,卻并不逃走。
只瞪著綠瑩瑩一雙豆粒眼睛,警惕地注視著木柵外的人影。
而被這只大老鼠啃噬過的腳背,真的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
看了這等凄慘的景象,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關著就行,為什么不松綁他們?”李太后關切地問道。
“回太后娘娘,這里都是重要的或等待秋決的囚犯。”
李太后“哦”了一聲,便挪動腳步。
劉守有領著她一直走到最里頭,又見一道鐵門,并有四把守。
獄典做了一個手勢,其中一名獄卒掏出鑰匙打開鐵門。
走進去兩三丈遠,又見一扇小門。
李太后走進這扇小門,才發現這里原來是一間四面沒有窗戶、看似密不透風的小石室。
這本是囚禁欽犯之地。
朱翊镠自求關在這里。
李太后進去時,朱翊镠正蜷縮在土炕上,背對著小門睡得迷迷糊糊。
劉守有示意獄典放下椅子,然后獄典躬身退了出去。
“劉指揮使,你也出去吧!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李太后一擺手。
“遵命。”
劉守有帶著獄典應聲而去。
屋子里只留下李太后、付大海和朱翊镠三人了。
見朱翊镠猶自酣睡不醒,李太后便輕輕地咳嗽兩聲。
朱翊镠身子微微一顫,轉過臉來迅速揉了揉眼睛,像是白日做夢似的一看來人竟是李太后。
朱翊镠連忙翻身坐了起來,驚喜地喊了一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