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訝的同時,張居正亦覺得朱翊镠想的是否過于簡單或理想化?
如果只是成百上千人的問題,那很容易解決,可現在是上百萬人,給他們自由?他們愿意嗎?即便愿意,他們就能自力更生?
依據朝廷的政策,養了他們一兩百年,可以說他們現在是一無所長,突然說要斷不給他們俸祿,那他們不是要瘋了?還不亂?
況且,朝廷起初之所以對宗室定下如此政策,不正是要將他們變成一頭頭毫無侵犯的豬嗎?
這樣有利于朝廷的穩定。
只是,當初洪武皇帝永樂皇帝肯定沒想到經過一兩百年的發展,宗室的隊伍太龐大了,負擔嚇人,朝廷早已叫苦連連吃不消了。
可能怎么辦?想把宗室變成豬,不就得出錢養嗎?
然而,這個問題確實已經嚴重影響到朝廷的健康運轉。
到了不得不正視的地步。
此一時彼一時,政策也應當隨著時代的步伐不斷作出調整與改變。
這是張居正的直覺判斷。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只是,該如何調整如何改變?張居正仍是一頭霧水找不到方向。
總之,宗室的問題急切需要一個解決方案,但很是讓人頭疼。
太難解決了!
在張居正的眼里,朱翊镠也只是提供了一個思路,并沒有落到實處。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朱翊镠一樣能夠發明制作出香餑餑的香皂,又搞什么暖棚種植來掙錢,還異想天開地讓馮保派人到還海外去尋找什么番薯、馬鈴薯那樣高產量的種子…
要知道,這世間多數人掙一碗飯吃都不是那么容易!
以張居正的見識與經驗,他有十足的理由相信,如果現在立即停止對宗室的俸祿補給,他們當中有許多人會活活餓死,壓根就沒有謀生的技能,讓他們如何在這世上生存?
“給他們自由”——說得容易啊!
況且,“給他們自由”——與朝廷的政策方針相違背。
然而,瞧朱翊镠的神,又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張居正不好奇地問道:“潞王爺,給他們自由就能解決宗室的問題嗎?”
朱翊镠道:“當然沒有這么簡單,自由不是對所有人都有好處的。對覺悟高的宗室或許可行,但對覺悟低的宗室恐怕只有壞處,所以給自由的同時,必定還要制定出相應的約束規則。”
“潞王爺是否已經想得周全?”
“想我是感覺想得比較周全。”朱翊镠道,“可畢竟想是一回事,施行起來又是另一回事,正所謂計劃不如變化快,萬事開頭難,想必都得一邊摸索一邊不斷地作出調整。關于宗室改革的問題,隨后我會寫一本計劃交給張先生過目。”
“好!”張居正滿懷期待。
“張先生,關于宗室的問題暫時到此為止吧。咱還是說回剛才的問題,一旦遼王生母控告張先生,加上羊可立、李值等十三道監察御史的彈劾,接下來張先生怕是要忍受一番痛苦了。”
張居正淡然一笑,搖頭道:“我都已經是死人一個了,還怕甚痛苦?只希望潞王爺保住我的家人與朋友。”
朱翊镠捫心自問,如是般回道:“我定會竭盡全力保住張先生的家人,至于張先生的朋友,我恐怕力有不逮啊。就像王國光、潘晟,我也無能為力。”
張居正富有見地地說道:“當然不會讓潞王爺救所有朋友。該救的、值得救的就救,比如像戚繼光。像王國光、潘晟已經走過人生的巔峰期,也該告老還鄉好好享清福了,不救也罷。”
“張先生理解就好。”
“至于對我的彈劾與攻訐,盡管讓他們來吧。都說功名功名,可我這一生不為名,只為功,問心無愧!”
“好!這也正是我的意思。看他們到底能折騰到什么地步,看皇帝到底會作出什么樣的選擇。”
“嗯。”張居正點點頭,正合他意。
先不管“詐死”該不該、需要冒多大的風險,反正他很想知道,萬歷皇帝是否真要對他下手準備清算他?
說心里話,至今他仍不敢相信,他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得意學生,到頭來居然反咬他一口要清算他。
朱翊镠忽然又想到王之垣,便開口問道:“張先生,有件事兒我覺得很是奇怪,王巡撫為何很早之前就懷疑張先生是否尚在人間?”
“可能是因為與我交好,又是湖廣巡撫,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不過請潞王爺放心,王之垣這個人還靠得住,即便他知道我尚在人世也不打緊。”張居正信心滿滿地道。
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朱翊镠也就沒再多說什么,徑自出了密室。
而張居正還在思索該如何解決宗室這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反而對彈劾攻訐他的問題渾不在意。
王之垣畢竟是湖廣巡撫,他來一趟張大學士府可不是白來的。
這樣,有關遼王生母王氏要攻訐張居正挾私報復,并吞沒原遼王府的家產這個消息不脛而飛。
吃瓜群眾還真多!
可他們又分辨不清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因為不明真相所以一時間引得議論紛紛,各種各樣的聲音都有。
為此,張居正的六個兒子都表示強烈不滿,甚至還有罵王氏終究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
張靜修更是在朱翊镠面前憤憤地抱怨道:“哼,外界將我爹看扁了!”
朱翊镠只得安慰道:“英雄無一不是寂寞的。你爹是時代的大英雄,他注定會被某些人誤解,畢竟讀懂他、能走進他內心世界的人只有極其少數。”
“你認為自己是這極其少數中的一員嗎?”張靜修問。
“嗯,算是吧。”朱翊镠點了點頭,不驕傲,但也不謙虛。
“那幫人也真是太可惡了,我爹都已經去世,死者為大,他們為什么還要攻擊誣陷我爹?良心不疼嗎?”
朱翊镠微微一笑,說道:“你爹在世的時候,他們敢胡言亂語嗎?萬歷皇帝都怕你爹呢,可不只能等到你爹過世之后才敢跳出來兩句。”
張靜修回之一笑:“老大這么一說,感覺也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