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佐的帶領下,四名內侍將箱子抬進暖閣里。
箱子是紅木做的,有半人多高,精致就不用多說了。
外頭早已飄起雪花。
此時的慈寧宮則一片肅穆,空曠的院子里,除了細密的雪霰敲打著光禿禿的槐樹枝丫,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就連平常喜歡在地上與瓦楞間歡快覓食的檐雀兒也不知躲哪里去了。
它們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平常,接下來將會發生什么。
“這箱子里是啥?”李太后問。
“待會兒娘一看就知道了。”
說話間,萬歷皇帝抬手示意周佐掏出鑰匙打開箱子上的大銅鎖,命人將放在里頭的九蓮觀音大士像搬出來,小心翼翼地拆去層層纏裹的絲錦,然后臨時供放在茶幾上。
看見那尊高約二尺的菩薩像,李太后連忙合掌虔誠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驅步走近仔細一觀察。
只見觀音大士坐在九朵蓮花上含笑凝神,面如滿月。前面兩只手持著一只凈瓶,后面伸出的大大小小的手多得數不清,美妙至極。
李太后被譽為“九蓮菩薩”、“觀音再世”,見了這尊純金打造的坐像,頓時心生崇敬,不由得開心地問道:
“鈞兒,這尊大銅像,是從哪兒請來的?為什么會這里來了呢?”
萬歷皇帝神秘地眨眨眼睛,笑了笑說:“娘,這可不是銅像哦。”
李太后正準備伸手去摸一摸,忽然又覺得這樣大為不敬,便彎下腰來仔細端詳了一番,狐疑地道:“不是銅像,莫非是金像?”
“娘說對了,這尊觀音像就是用純金制作而成。”
“如此高大的一尊金像,這要花多少金子呀!”李太后驚訝不已。
“娘,多也不算多,據記載總共用了一千二百兩黃金。”
“這還不多?可是,哪座寺廟供得起如此高貴的觀音呢?”
“娘,普通寺廟哪里供得起?”萬歷皇帝得意洋洋地道,“這是專門從南京紫禁城中運來的。”
“南京又怎會有?”李太后帶著莫大的敬意與興趣追問道。
萬歷皇帝回道:“這尊金像是洪武皇帝爺專門收藏的。”
一聽說是洪武皇帝收藏的,李太后更是詫異,不解地問道:“洪武皇帝爺出身低微,咱聽說他一生至儉,怎么舍得用純金制作觀音菩薩像呢?”
“娘,這尊觀音大士金像并非御制,而是洪武皇帝爺抄家得來的。”
“抄家可得來的?”李太后不由得雙眉向上一挑,“抄誰的家?”
“沈萬三的子孫。”萬歷皇帝接著又問道,“娘聽說過沈萬三這個人嗎?”
“沈萬三娘當然聽說過呀,”李太后微微頷首,“聽說他是江南第一首富,洪武皇帝爺立朝定都南京時,他家還捐資幫著修建過城墻呢。”
萬歷皇帝道:“當年,沈萬三富可敵國,洪武皇帝爺見了都眼紅,修這點城墻算什么?對于沈家不過九牛一毛。”
萬歷皇帝只要一說起財富,眼神里便充滿了艷羨之情。
他接著又說道:“南京紫禁城里除了這件九蓮觀音大士金像,還有一件銀制水盆,說是有一間房子那么大,一次可裝五十擔水,是沈萬三同妻妾們一起洗浴用的大澡盆子。”
然而,李太后對此不感興趣,只是問道:“鈞兒,你怎么突然想著把這尊金像從南京搬到北京來呢?”
萬歷皇帝按早已想好的詞回道:“孩兒知道娘是觀音菩薩的活化身,如今皇后將常洛要了去,因此便想到應該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尊觀音像從南京請來供奉在慈寧宮,與母后朝夕相伴。”
“難得鈞兒有這份孝心!”李太后斟酌片許,然后鄭重其事地說道,“只是這尊金像,不可擺在慈寧宮里。”
“娘,這是為何?”
“鈞兒剛才不是說金像是抄沈家得來的嗎?娘虔心禮佛,圖的是吉利,抄家得來之物,想起來就有晦氣。”
“哦,原來娘是擔心這個。”萬歷皇帝有心討好李太后,忙解釋道,“不過娘不必擔心,當年洪武皇帝爺把這尊金像南京紫禁城前,專門請了三十幾位高僧為其設壇誦祝,做了三天法事。這尊金像就不屬于沈家,而成了皇室擁有的吉祥菩薩。這次孩兒將它北京,出南京紫禁城之前,孩兒同樣做了一場法事,而且回京的路上還特意安排了二十幾位高僧護送呢。”
李太后莞爾一笑,欣慰的勁兒溢于言表。她本就喜歡這尊金像,聽萬歷皇帝這么一說,也就欣然接受了。
“鈞兒既如此說,為娘的就放心了。這廳堂右邊的房子,是娘每日抄經誦佛的精舍,就把這尊觀音菩薩金像請進去供奉,每日專撥一名侍女侍奉香火。鈞兒,你意下如何?”
“娘的安排極為妥當。”萬歷皇帝點頭道,“一切聽娘的吩咐便是。”
說完這件事,萬歷皇帝磨磨蹭蹭地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李太后這才意識到萬歷皇帝應該還有其它的事,看來請觀音大士這尊金像到慈寧宮十有另有所圖,所以她主動問道:“鈞兒,今天不忙嗎?”
萬歷皇帝就等著這一刻到來,但回復時卻聽似漫不經心:
“娘,還好,不怎么忙,孩兒剛擬完一道旨意。準了御史孫繼光的請求,決定起用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和鄒元標他們五個人。”
李太后神情一緊:“鈞兒,這五個人不就是五年前因反對張先生奪情而遭到廷杖被驅逐出京的五個人嗎?”
“是啊!”萬歷皇帝點了點頭,依然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兒。
“為什么決定起用他們五個?”李太后嘴上質問,心里不禁暗自感慨大兒子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娘,孩兒覺得御史孫繼光說的幾個理由很是中肯,所以就準了。”
“什么理由?”
李太后臉色陰沉,又一次讓她感覺到大兒子的“不靠譜”:老喜歡自作主張,卻總是與她心意背道而馳。
周佐一直在暗中觀察李太后的神色變化,盡管李太后并沒有立即發火,可可他已經嗅到了危險…
反觀萬歷皇帝,則是風輕云淡,仿佛感覺不到李太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