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馮保談話結束之時,朱翊镠還特意從“不好”中找到一個“好”。
目的當然主要是為了安慰馮保,不能讓他灰心喪氣失去斗志。
朱翊镠是這樣說的:“伴伴,你也別看我娘親越來越閑,唯有閑著,她才有工夫琢磨事兒。如果娘親真想辦成一件什么事兒,任誰也不敢違拗,包括我皇兄,伴伴明白嗎?所以伴伴回京后也不要覺得我娘一門心思撲在皇孫那里,便以為她真的管不住皇兄了。伴伴十幾年來緊抱我娘親的大腿不放,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依然是,任何時候都不要低估了我娘親。只有娘親想不想干,就沒有她干不成的,明白嗎?”
馮保品味著這段話許久,他聽出了朱翊镠的好心提醒、安慰與忠告,也聽出了朱翊镠對慈圣皇太后堅定的信念與信任。當然悟性極其高的馮保還聽出了朱翊镠說這番話時夾雜著幾分警告:任何時候都不要小看李太后。
由此,馮保腦海里忽然冒出了《禮記》中的一句話:“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與馮保交談完畢,朱翊镠便起身部出廳堂,踏入簾幕深深的回廊,在盡頭處轉折上樓。
馮保則在游七的帶領下,去前堂祭拜張居正。
因為荊州城的張大學士府是原來的遼王府,所以年不僅廟面積大,還甚是恢宏氣派,幾進幾出。
自朱翊镠和李之懌住進來,他們就單獨占了一楹。
此刻朱翊镠要去的正是聽雨軒,那是李之懌的居處。
趙靈素雙目失明,暫時安排與李之懌住在一起。
自李之懌住進來后,張大學士府中的一應男侍再也沒有進來過他們這里。
朱翊镠和李之懌的起居照應,一概由府上兩名婢女負責。
準確地說,是李之懌一個人。
朱翊镠習慣了趙靈素的服侍,趙靈素不在,他便不要別人伺候,秉承“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原則。
盡管不能去蘄州請神醫李時珍,但張大學士府不是沒有名醫。
太醫院左院判胡誠還在。
當初在朱翊镠與馮保的安排下,胡誠跟隨張居正回到江陵,雖然有點心不甘情不愿,但遇到朱翊镠這樣的,他也沒轍,只得乖乖地來了。
后來張居正離世,朱翊镠也沒讓胡誠立即回京,而是吩咐胡誠等他到了江陵再說。朱翊镠來這里也沒多久,此時胡誠還在,剛好可以派上用場。
原本朱翊镠沒打算請胡誠出馬,畢竟人家有專職任務。
在武昌江夏巡警鋪接李之懌時,朱翊镠說的也是請其他名醫,而沒有提到太醫院左院判胡誠。
臨時決定讓胡誠出馬,一是覺得有愧趙靈素,必須找一個信得過有水平的醫生;二是盡量縮小他們幾個人的接觸范圍,能不見外人則不見外人。
在他與馮保談話時,胡誠已經為趙靈素看過眼睛。
朱翊镠一心想看看李之懌和趙靈素這會兒在房子里干什么,所以上樓時輕手輕腳生怕弄出動靜來。
這聽雨軒造得既恢宏又精巧,沿著裝了雕欄隔扇的曲折花廊,這二樓大大小小也有好幾間熏香密室,李之懌當初就選擇頂頭兒一間。
反正二樓都歸她,可以隨便選。
頂頭兒那間是聽雨軒最大,也是裝設最為華麗的一間。
它三面環水一面環山。當然,山不是真山,水也不是真水。山是造園大家疊成的黃石假山,山高盈丈,卻也俊俏凌云;那水也不是一覽無余的浩茫,而是錯落有致的曲橋小榭。
山水整個看上去明顯透著江南特色之美。置身其中,猶如身在美麗的畫圖之中,美不勝收。
朱翊镠走到門前,門虛掩著,他并沒有急著推門進去,而是看了看門兩旁那副板刻的對聯:
紅袖添香細數風月青梅煮酒笑看乾坤 這副對聯是他自己寫的,特意送給李之懌。原先掛著的一副是“爽借秋風明借月,動觀流水靜觀山”。
他嫌這對聯太過閑雅,好像他們就是不諳世事的名士。盡管他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并不代表他是一個喜歡與鷗鷺為伍的人。
若真是這樣,他就不會大費周章地拯救張居正,過上沒羞沒臊混吃等死的王爺生活不好嗎?為什么要招惹那么多的是非,搞得現在“逃難”似的。
說到底,不管別人怎么看,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人。
盡管這不是他家,但府上的人一個個對他敬若神靈。對聯剛一寫好,就迎來一陣贊嘆,張靜修還親自幫他掛上。
此時,站在門前的朱翊镠,看到“紅袖添香”四個字,一股子溫婉之情,便從他心底油然而生。
朱翊镠佇立側耳聽了聽,感覺門內竟毫無動靜。
朱翊镠輕輕把門推開,人還沒進去便站在門口喊了一聲:
“之懌,素素。”
“大哥來了正好,你快進來。”搭話的是李之懌。
“怎么了?”朱翊镠神情一緊,三步并作兩步邁進。
只見趙靈素一動不動地坐在梳妝臺前默默流淚,手里還拿著一條白綾。
朱翊镠忙驚問:“素素,你怎么了?”
問話的同時,他已經邁到趙靈素的身邊,見趙靈素依然紋絲不動地坐在那里,朱翊镠輕撫著她的肩膀,又柔聲問道:“素素,你到底怎么了?”
趙靈素身子這才微微抖動一下,唉聲唉氣地道:“潞王爺,剛醫生看了,說我的眼睛雖然能治,可至少需要半年時間方能復明,復明之后還不能斷藥,需要再精心調治半年時間,才能保證雙眼完好如初。”
“挺好的啊!”朱翊镠忙道。
“可是這樣的話,我非但一年不能服侍你們,還要你們照顧我一年,而且還要花不少的錢買藥,我,我,我…”
“哎,原來你是為了這個而流淚的啊?”朱翊镠松了口氣。
趙靈素哭道:“我只是一名侍婢,不能伺候主人,反過來要主人伺候我,醫生說了,一年下來最少需要兩萬兩銀子的醫藥費…這,這,我于心何安?”
李之懌插道:“我勸說半天,可素素就是不聽,還說拿根白綾上吊自殺一了百了算了!我又不敢離開她去找大哥來勸,只好守著她。”
朱翊镠一本正經地道:“素素,我再說一遍,第一,我們從來沒有將你當作侍婢來看,我們是平等的;第二,你跟我那么久,難道還不了解我,我是一個在乎兩萬兩銀子的人嗎?如果你這樣看我,那豈不是寒了我的心?”
“潞王爺,不是,不是這樣的。”趙靈素急道,“只是我覺得過意不去,過不了自己心理這一關。”
朱翊镠又認真地道:“素素,從現在開始,你像之懌一樣,再也不要叫我`潞王爺`了,叫我`大哥`吧。”
“大,大,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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