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偉拜訪的當天下午,陽康稟道:“潞王爺,明兒一早馮公公要去白云觀祈福,問您需不需要喬裝改扮也一道過去?”
朱翊镠愣了一下,問:“白云觀祈福?伴伴要為誰祈福?”
“為張先生,同時也為他自己。”
“伴伴他怎么了?”
“馮公公說他最近這兩天渾身沒勁兒,感覺骨頭散架了一般,所以想去白云觀祭奠祈福。”
“具體什么原因?”朱翊镠又問。
“不太清楚。”
朱翊镠想了想:“那好吧,明兒早你隨我一道去。”
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镠便帶著陽康先去了白云觀。
去時倒是喬裝改扮過,只是沒有與馮保一道。
北京的白云觀,陽康知道,朱翊镠也清楚,那是中國道教全真三大祖庭之一,由于長春真人丘處機埋骨于此,所以聲名顯赫。
京城四郊,名勝甚多,不可枚舉。單說畿南,就有三大名勝:遠郊有滄州獅子景州塔,和真定府里大菩薩,近郊第一大名勝便是西便門外二里許的白云觀。
白云觀在道教里頭素有“仙都”之稱,這座道觀始建于唐代,原名叫作天長觀,用來祀奉道教祖師爺老子。
此后屢毀屢建,屢建屢毀,名氣并不大。真正聞名遐邇的是在著名道人丘處機來此掌院之后。
丘處機是道教龍門派創始人,被成吉思汗奉為“神仙”,所以在元朝名氣極大,白云觀由此聞名。
待丘處機死后,埋骨于此,以致每逢他的生辰正月十九日,京師庶民都會攜著香紙爆竹、三牲酒漿趕來白云觀祭祀。
久而久之,相沿成習,正月十九也就成了京師人必過的燕九節。
每逢燕九節,白云觀山門之外廣場四周,各色帳篷帷屋都搭建起來,連綿好幾里長。
全國各地的全真道人都趕來這里,或祭祀,或齋醮,或煉丹藥、或賣符篆,整日磬缽起伏,道曲盈耳。
人一多,京城的紅男綠女也紛至沓來,在此打情罵俏嬉鬧玩耍,由此又引來了數以百計的小商小販,賣糖葫蘆的,賣蒸糕的,打酒賣茶,從綢布衣服到古董字畫,應有盡有,種類齊全塞滿了道兒。
那熱鬧勁兒不消多說。
等到永樂皇帝遷都北京之后,這燕九節又添了一項內容,即宮里的太監們每到這一天,也必定要趕到白云觀去祭奠一番。
只因也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位沒根兒的大珰考證出來,說丘處機出家之初的生日那一天,為絕塵心竟然自閹了。
因此,太監們都把丘處機認作太監們“閹幫”的幫主,不但每年燕九節祭奠如儀一絲兒馬虎不得,平常只要遇到什么事兒就來。
朱翊镠帶著陽康來到白云觀,里頭的道人也不認得他們。
本想先進去參觀一番,結果被道人攔下不讓進。
理由很簡單,白云觀已得東廠指示,今日馮公公要來祭奠,所以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
陽康氣憤不過想要發火,被朱翊镠使眼色阻止了。不知者不罪,喬裝改扮而來,不就是不方便亮明潞王的身份嗎?況且馮保知道他倆來,肯定馬上就到了。
果不其然。
須臾功夫,只聽一聲高亢的吆喝,穿過早晨的微曦,從廣袤鄉野間的大道上傳到白云觀門前廣場。
“馮公公到——”
頓時引起一片騷動。
朱翊镠連忙又帶著陽康返回廣場,只見這里黑壓壓地落了一大片各色轎子,原來是提前到來的一批朱衣太監。聽得吆喝聲,他們慌忙伸長脖梗兒朝大路上瞻忘。
馮保在幾個主子面前總是畢恭畢敬的模樣兒,可在別的地方真個是威風八面,搞得像皇帝出行一樣。
只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二十余騎武弁瞬間馳進廣場,他們都是頭戴圓帽腳蹬白靴,身穿圓領十二顆紐扣直裰,一看打扮就知道是東廠的番役。
領頭的掌貼刑雖然身著武官命服,但比起宮里頭的大珰,身份還是矮了一大截。
但他自恃是東廠的官員,又是馮保的前導官,倒是也不把大珰們放在眼里。只是沖各位點了點頭,然后便吩咐手下道:“廣場上人多,你們看緊了。”
他肯定不知道朱翊镠已來,所以并未在人群中搜索朱翊镠的身影,只是侍立廣場前等候。
一長列氣勢森嚴的儀仗已經進了廣場,一乘八人抬的大轎徐徐而來。廣場上登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轎子。
馮保自當上司禮監的太監之后,尤其是當上司禮監掌印這十年,白云觀幾近成了他的“家廟”。一年一度的燕九節,他必定親自來祭奠丘處機,日常碰到什么疑難事,也總要跑到白云觀求簽問卜。
白云觀的東路建筑斗姥閣與西路呂祖殿兩處,都備有簽筒供游人抽簽之用,但馮保從不到那兩處。白云觀住持太一道人專門在中路老君堂后的丘祖堂備有簽筒,只為馮保一人而備,除了他,斷沒有第二人能夠來到這里卜問玄機天命。
馮保雖然起得早,可到了白云觀山門前,卻也過了辰時。
除了宮里的大珰太監和東廠的番役外,山門前還侍立著兩排道人。
朱翊镠和陽康毫無存在感地站在角落里,這時候目光都在馮保那乘轎子上,也沒人關注他倆。
聞訊在欞星門下站著等候的住持太一道人不等馮保大轎停穩,便連忙帶著四名道人迎了上去,打了一個稽首,滿臉堆笑地道:“歡迎老公公大駕光臨!”
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內侍有到轎前掀起轎簾,只聽一聲輕輕的但頗顯威嚴的咳嗽,馮保躬身出了轎門。
今日的出行,馮保在穿戴上極為講究,看得出來用了一番心思,他并沒有穿官服,而是罩了一件上等湖絲制作的絲綿道袍,腳蹬一雙羊羔皮做的短靴,靴上的圓泡釘金光閃閃不像是黃銅十有八九是純金制作。
這身打扮雖無官氣,卻顯得雍容華貴。一來是尊重白云觀,二來穿道袍也是入鄉隨俗之意。
馮保雖然貴不可言,但他并不像先頭那名掌貼刑目中無人,也不像住持太一道人那樣目光只聚焦一處。
他下轎后緩緩掃視了一圈兒。朱翊镠感覺馮保已經發現了他,只是馮保并未刻意停留。
畢竟這時候人多雜亂,司禮監掌印與在京王爺私會白云觀還是相當忌諱的事兒。
馮保雖然最近心情都不算好,但見了眼前樓殿巍峨的仙家氣象,吸一口氣兒也是感覺甜絲絲的,不由得精神一振,隨著太一道人向山門走去。
只是,他一邊走一邊沖太一道人招手,顯然有悄悄話要說。
太一道人與馮保是多年的好朋友,也不避諱,立馬兒恭順地湊到馮保耳邊。
馮保小聲吩咐道:“一會兒派人把西南角上的兩名少年請到老君堂后的丘祖堂來。”
太一道人一愣,不明所以地道:“馮老公公,哪個西南角?”
“就是此時此刻白云觀門前廣場的西南角。”
太一道人正要扭頭,只聽馮保警醒地道:“不要刻意去看。”
太一道人只好忍住作罷,又小聲說道:“可丘祖堂,只為馮老公公一人所設啊!”
馮保道:“他不一樣。”
阅读不負大明不負卿最新章节请关注老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