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镠又問道:“那他們就沒有問及,既然張先生都堅持下來了,為什么還說自己身體羸疲,害怕客死他鄉呢?”
馮保回道:“潞王爺,很明顯張先生是強撐下來的,諸位大臣也看得出來,況且娘娘都已松口,他們還能說什么?”
李太后微微點頭。
其實,這個問題朱翊镠自己不用問,他是為李太后問的,或者說故意讓馮保解釋給李太后聽。
因為表面上看是張居正的去留問題,但實際上在萬歷皇帝尚未親政時,只是李太后的問題。她說留張居正就留,說放就放。
如同她當初罷黜高拱、堅決支持張居正奪情一樣,有再多反對的聲音也無濟于事。
都說大明文官集團厲害,當然確實厲害,但再厲害,也不過是為皇室服務的臣子,與高高在上的皇權無法相提并論。
罷黜高拱是那樣,趕走馮保也是那樣,清算張居正依然如此,包括之前清算劉瑾和嚴嵩,之后打倒魏忠賢那樣牛叉到炸裂的大臣,都只是皇帝一句話的事而已。
至此,無論外界有多少質疑或遺憾的聲音,張居正回籍調養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時間就定在五月一日。
就在馮保匯報的當天晚上,吳兌總督火速進京。
一方面,他要匯報泉州兵變的情況;另一方面,專門前來負荊請罪:都已經告訴他了要通知泉州方面預防,且特意指出許汝繼的問題,泉州兵變依然還是發生了。
他覺得需要負責任。
吳兌進京,首先去了兵部尚書梁夢龍的家。
他們兩個是老朋友,在政壇上又是上下級的關系,談話自然無拘無束。
只是兩人關注的重點不一樣:梁夢龍的心還在張居正身上,而吳兌一心想著泉州兵變,他還沒來得及知悉張居正回籍調養的消息。
但兩個人有一點是共同的:都急切想見朱翊镠。
其實,梁夢龍一直想見,只是被朱翊镠義正言辭地拒絕過,加上朱翊镠的身份實在是特殊,所以梁夢龍一忍再忍。
在探望張居正之后,梁夢龍想見朱翊镠的心更加迫切,覺得心中的疑問好像,似乎只能從朱翊镠處方能得到答案。
畢竟,張居正的手術、身體狀況、心態變化…他越琢磨越感覺與朱翊镠密不可分。
吳兌想見朱翊镠的心就更不用說了。泉州兵變一事是朱翊镠囑咐他通知許汝繼預防的。
結果…成真了!
與朱翊镠的預測完全吻合。如此蹊蹺的事,任誰都感到好奇。
所以,這兩個人一拍即合,梁夢龍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理由,就在當晚便急著去拜見朱翊镠。
朱翊镠也早預感到了,不然不會義正言辭地拒絕他們拜見。
本來這事兒非常忌諱,可既然躲不掉,況且越躲越給人一種心虛的感覺,見一見也無妨。
這樣,朱翊镠大晚上接見了梁夢龍和吳兌兩個。
三人暢談一宿。
談完吳兌直接回宣府,梁夢龍則去了兵部衙門。
而朱翊镠埋頭睡大覺,正睡得香甜,被一陣吵鬧聲驚醒了。
聽聲音,好像是武清伯李偉。
“吵死了——”
朱翊镠趴在床上,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
迅速將付大海、陽康和趙靈素都給招來了。
“潞王爺,怎么了?”
“是誰那么大膽,竟敢在慈寧宮前大吵大鬧的,煩不煩啊?”
朱翊镠明知故問。
付大海回道:“潞王爺,敢在慈寧宮大吵大鬧的,除了武清伯,還能有誰?”
“所為何事啊?”
“今兒個,武清伯與駙馬都尉去探望張先生,可到了張大學士府的門口,被侍衛攔著不讓進。所以武清伯有一肚子怨言,說娘娘和陛下為何讓九大卿、九小卿探望,卻不讓他這個武清伯進?特意跑來慈寧宮質問娘娘。”
“那我娘呢?”
“娘娘這會兒正在書房里生氣咧。”
“生氣?生什么氣?”
“潞王爺,娘娘本來就不待見武清伯,所以武清伯每次來,都需要提前通報一聲,得到娘娘的同意之后才能進來。因為不待見,又知道武清伯經常沒事兒找事兒,娘娘有時候便欺騙武清伯說她不在,或者說不舒服不方便。一次兩次還行,可十幾年來次數多了,武清伯也知道娘娘躲著不想見他。”
朱翊镠聽明白了。
李偉本是泥瓦匠一個,可謂爛泥扶不上墻的貨色,生平做得唯一也是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將女兒李彩鳳送進宮里。
盡管隨著女兒身份地位的逐步提高,他這個當爹的自然沾光,李家成了皇城第一皇親國戚。
他也被封了武清伯,還一直惦記著要封侯呢。
若不是被張居正阻止,估計早就被封為武清侯了。而事實上,歷史上的李偉,確實在張居正死后不久便被封為武清侯。
可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再高,也無法改變他內在的素養。
素養是一個人骨子里的東西。
武清伯雖然蟒袍玉帶,一身顯貴,可行為舉止卻一點不見長進,比當年當泥瓦匠時好不到哪兒去,加上經常與張居正唱反調,李太后有時候害怕,不知道幫誰。
偏偏武清伯是一個既不懂得謙讓又沒有遠見的人。
礙著父女之情又不好說,所以李太后索性少見為妙。
朱翊镠當即穿衣起床。
跑到宮外一看,見李偉正與侍衛一邊講理一邊埋汰。
說什么女兒不將他這個爹當爹啊,眼里沒有他這個父親,還說今兒個不見到女兒絕不回去…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說的就是李偉這種人。
朱翊镠見到李偉那副模樣,又聽他說著那樣的話,真恨不得跳上去將他臭罵一頓。
“好外孫,你來了正好,來,幫外公評評理兒。”
李偉眼睛四下脧巡,發現朱翊镠正站在門前搖頭。
“外公啥時候有理了?”朱翊镠毫不客氣地笑懟道。
“你這外孫!”李偉氣得鼻子一歪,“怎么說話的?”
“普天之下,除了外公敢在慈寧宮前耍賴,試問還有誰敢?”
“外公有理啊!為何閣臣、九大卿、九小卿都有資格探望首輔,我這個武清伯卻沒有?”
朱翊镠微微一笑:“外公咋就不明白?武清伯雖然是個伯,可畢竟領虛銜,而閣臣、九大卿、九小卿就是握有大權的重臣,外公憑什么與他們比?”
“…”李偉被懟得一愣一愣,眨巴著眼睛,不服氣地道,“可你外公是老國丈啊!雖然沒有實權,但探望首輔一眼怎么了?還不允許我們關懷首輔嗎?”
“外公敢對天發誓,真的關心張先生的身體健康,希望他長命百歲嗎?做人要厚道,外公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