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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再乞骸歸里

  李太后誓要挽留張居正不讓致仕的決心(當然也包括萬歷皇帝,只是大家現在都心知肚明,其實關鍵是李太后,萬歷皇帝只是被李太后夾裹著),讓京城里的官員,既有位高權重的二品堂官,也有拈不上筷子的典吏,都在發昏章里翻筋斗為張居正祈福。

  常言道福至心靈,禍來神昧。京城里混官面兒的人,到此時已不是探究禍福災咎的事,他們要的是這種足以表現衷心的形式。

  很快,這股子祈福風吹到了留都南京。

  留都南京的官員雖然多是清流擔任閑職,但也忌憚雞蛋里挑骨頭的言官,更怕一心想往上爬的小人打小報告。

  所以,留都的官員也都一窩蜂地照搬北京的模式,或獨自出資或湊份子為張居正祈福禳災。

  這樣本來清凈無為的街市,突然間變得躁動起來。

  點綴在鐘山后湖鄉間流水的那些個清涼寺、永慶寺、雞鳴寺、金陵寺、報恩寺、天界寺、盧龍觀等等,到處都起了法杖鼓吹,香燈咒語…朝朝暮暮之間,滿街上跑的都是為張居正祈福的轎馬。

  只不知到底有幾個真心的。

  兩京的官員如此,各個地方上的高官又豈肯落后?

  先是通邑大都,后來蔓延到邊鄙小鎮,無不建立道場。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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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秦、晉、楚、豫、浙、贛、滇、黔等,全國各地的奏表馳傳進京,十有都是向張居正問安的。

  然而,佛翕上的酒果之獻雖然堆得滿滿的,卻似乎并未能給張居正帶來好福氣。

  張居正依然感覺身體欠安,半月之后,又一道請辭奏疏《再懇生還疏》的正本和副本分別送到李太后和萬歷皇帝的手里。

  李太后那里是馮保送的。

  萬歷皇帝那里是張鯨送的。

  馮保送來時,李太后怕情難自控,依然不敢自己看,讓馮保給她念。《再懇生還疏》比《乞骸歸里疏》寫得更加哀切。

  疏文是這樣寫的:

  臣昨奉圣旨:“朕久不見卿,朝夕殊念,方計日待出,如何遽有此奏?朕覽之,心神不寧,仍準假在家調理。”縷縷之衷,未回天聽;憂愁抑郁,病勢不減,臣活于世全賴精神鼓舞,如今感覺精力衰竭,強留京師,不過行尸走肉而已,將焉用之?又有何意義?倘有如一日溘先朝露,將使臣有客死之痛,陛下亦虧保終之仁,此臣之所以哀鳴而不能已于言也。伏望娘娘、陛下憐臣十年盡瘁之苦,早賜骸骨,生還鄉里,臣實恐客死他鄉,如不即死,將來效用,尚有日也。

  李太后聽完,沉默了良久,然后才問:“馮公公,這是張先生第幾道乞休的奏本?”

  “第四道。”

  李太后若有所思,沉吟說道:“只不過半個多月的時間,他就寫了四道奏本,而且一道比一道哀切心急。張先生在這道奏本里,說他害怕客死他鄉,叫人聽了,心里委實難過。”

  馮保琢磨李太后的心思,難過肯定難過,但此時更多的恐怕是惶恐,若張居正離開京師,李太后就失去了精神支柱。

  李太后接著又道:“天下文武百官,有多少人都在為他祈福,怎的就不能痊愈呢?而且镠兒不是也讓胡太醫給他動過手術嗎?難道手術效果不明顯?镠兒,你說。”

朱翊镠正靜心聆聽,見李太后焦灼的目光  忽然投向他,身子不由得一激靈,忙回道:“娘,或許這就叫人生一世,命由天定吧…”

  李太后搶道:“娘是問你,手術到底起到作用沒有?”

  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手術作用肯定是有的,但孩兒只怕張先生經歷病痛之后,無異于鬼門關前走過一遭,他不再對政治抱有之前那多激情,加上張先生思鄉心切,害怕客死他鄉,所以張先生此時最想回鄉而非留京。”

  “那現在該怎么辦呢?”李太后焦急地道。

  “待孩兒先代娘去張大學士府瞧瞧,與張先生敘敘,再做打算吧。”

  李太后稍一沉吟,原本是極力反對朱翊镠接近張居正的,但此時著急,她也顧不得那么多了,點點頭回道:“這樣也好,那镠兒去,盡量挽留張先生。”

  朱翊镠道:“娘,孩兒倒是覺得此時應該尊重張先生的想法,否則他心難安,對身體康復極為不利。”

  “哎,镠兒先去!”

  “好!”朱翊镠又沖馮保擠了擠眼,“伴伴,你隨我一道吧。”

  馮保看了李太后一眼,見李太后不作聲,也沒什么反應,便跟著朱翊镠去了。

  剛一出慈寧宮,朱翊镠便急著對馮保說道:“伴伴,你趕緊去皇兄那兒一趟,讓他暫時不要將張先生這道《再懇生還疏》刊登邸報。”

  馮保一愣,問道:“潞王爺,娘娘這回并沒有指示萬歲爺刊登啊。”

  “你照我的指示去做就是了,就說是,是娘不讓他刊登的。”朱翊镠本想說他自己,可想了想,還是覺得借助李太后的威風好使。

  “知道了,潞王爺。”經歷過幾件大事后,馮保現在對朱翊镠多了幾分由衷的佩服與信任。

  既然朱翊镠那么急促,那他也就不再追問,直奔乾清宮而去。

  朱翊镠則一個人去了張大學士府。

  李太后在慈寧宮心神不寧地等候他的消息。

  約莫過去一個時辰,朱翊镠回來了。

  “镠兒,張先生怎么樣?”李太后火急火燎地問道。

  朱翊镠將已經想好的答案娓娓道來:“娘,正所謂越鳥南棲,千歲鶴歸,狐死首丘,張先生經歷一番病痛后,還是思念家鄉,所以希望娘和皇兄放他回鄉修養一陣子,待痊愈后再進京報效朝廷。”

  “那首輔的位子呢?”

  “娘,張先生說想退位讓賢,但孩兒估計非娘親所愿,所以接竭力勸止,最后張先生不得已說可以像眼下一樣保留首輔的職位,仍由申時行擔任臨時代理首輔。”

  李太后陷入沉思,忽然抬眸說道:“那就像當年奪情一樣,準許張先生三個月的假期回鄉一趟。”

  朱翊镠搖頭:“娘,三個月時間肯定不夠,當年張先生身體好,可以路上來回顛簸,可現在張先生大病未愈,途中必須緩緩徐行,一來一回三個月時間哪夠啊?”

  李太后緊蹙眉頭,擔憂地道:“可如果回鄉時間太久,待張先生再回京,那他的影響力勢必大大下降,朝局風云變幻,怕是另一番天地了呀!張先生難道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嗎?還是說他已經打定了退休的主意,保留首輔的位子也只是為了緩和眼下的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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