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的郎中們終于可以睡一個安穩覺,只能為胡誠默哀。
胡誠當然也睡了一個安穩覺。
他遵照朱翊镠所言,回家洗完澡吃了頓飽飯,然后在自家花園里溜達一圈兒,將思路捋了捋,最后倒床便睡,一覺睡到天亮。
次日一早,他像往常一樣,去太醫院當值上班。
因為有朱翊镠特別的提醒,他出門時格外的小心。
還真有點兒擔心被人背后拍磚頭。總不能還沒開始,就身遭不測吧?要死也得死個明白。
況且他將思路捋清后發現,問題或許并沒有想象中的難。
“院判大人早!”
“院判大人早!”
太醫院的郎中們見了胡誠,都熱情地打招呼。
胡誠陷進去了,他們才能安生睡好覺。相當于胡誠為他們扛著天大的壓力,他們當然熱情。
“早啊!”
“早!”
胡誠一一回復。他的狀態與昨日相比,已是判若兩人。
不僅沒有頹廢,反而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神采奕奕的感覺。
與同行打完招呼,胡誠便去了自己值房,他要研究要實驗。
對胡誠的狀態與表現,太醫院的郎中們面面相覷,從他們的眼神里似乎能讀出相同的一句話:這是真的嗎?
一頓竊竊私語自然是避免不了的。
“院判大人很淡定啊!”
“應該是裝出來的吧?被潞王爺盯上,又逼迫他在,在那動刀,若還能淡定,那就見了鬼。”
“噓,不要提動刀的事兒,隔墻有耳。無論怎么說,咱其實是要感謝院判大人的。”
“對對對,但如果那樣說,我們是不是還得感謝潞王爺?”
“總之,這陣子咱就毫無保留地滿足院判大人一切所需吧。”
“那必須的啊!”
“…”
臘月二十三,是例朝的日子。
萬歷朝前些年,每逢三六九例朝這個規矩,還是張居正榮登首輔后定下來的。
其實,按照大明的規矩,皇帝每天都得上朝,但越到后來,皇帝越來越懶不務正業。
尤其是到了萬歷皇帝的爺爺嘉靖皇帝和他老爹隆慶皇帝手里,基本上就不上朝了。
萬歷皇帝登基,李太后非常害怕兒子走他爺爺、爹爹的老路,要求每天必須上朝。
可萬歷皇帝登基時還不足十周歲,上朝是一件繁瑣痛苦的事,他年紀小又做不得主,與萬歷皇帝而言意義不大。
鑒于此,張居正提議每逢三六九例朝,李太后同意了。
因為萬歷皇帝沒有親政,所以這個規矩一直保持不變。
每逢例朝的日子,皇帝在皇極門金臺御幄中升座,京師中凡四品以上官員待鳴鞭后,分文東武西魚貫入門行叩頭禮,然后登階循廊分班侍立,按部奏事。
至于那些級別較低的官員,則只能候于午門之外,在鴻臚寺官員的導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禮,然后向北拱立靜候旨意。
御門決事本是常朝舊制,可最近兩次例朝的氣氛有點不一樣。
因為文武百官之首的宰輔張居正沒有在場。
加上張大學士府和太醫院戒備森嚴,這兩個地方都不讓人隨便進出。不僅有明哨,而且有暗哨,搞得人心惶惶紛紛猜測。
張居正病重臥床不起,真個是撩撥得京城各路官員心神不寧。
京城和衙門大小官員胥吏,加起來少說也有兩萬人。
寅時一到,聽得三通鼓響,午門立時洞開。
禁軍旗校早已手執戈矛先行護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四射自是不容逼視。
鼓聲一停,兩匹披紅掛綠的朝象像新郎新娘似的,被御馬監的內侍牽出午門,在門洞兩邊站好,用象鼻搭成拱橋。
御鐘響起,夠級別的官員列隊從象鼻橋下進午門,不夠級別的官員則留在原地看個眼熱。
進門時,禮部、鴻臚寺官員手持黃冊名簿需要清點人數。
不大會兒,見傳旨太監來到皇極門外的臺階上,尖著嗓子喊:“陛下有旨:召內閣、五府、六部眾皆至——”
一聽這旨意,在場官員都知道皇帝要在京所有官員一個不落全部到場。
但凡這種情景,只有皇上宣布重大事情時才會發生。
眾官員先是面面相覷,然后都忍不住交頭接耳,嘰嘰喳喳,開始議論起來。
張居正作為百官之首,早朝的位置在金臺御幄旁邊,與萬歷皇帝只有咫尺之隔。
可此刻,他沒有出席,金臺御幄空空,萬歷皇帝也沒來。
這更是加劇了京畿官員們的猜測,今兒個例朝,皇帝到底要宣布什么大事呢?
例朝嘛,首輔張居正是因為病重不能出席,可皇帝為何不來?
正當官員們紛紛猜疑時,忽聽得皇極殿殿門前“啪、啪、啪”三聲清脆的鞭響,接著傳來一道高亢的喊聲:
“圣旨到——”
太監的嗓門兒本來就高,例朝傳旨太監的嗓子更是訓練過。
那三個字似吼非吼,卻悠揚婉轉地傳到午門之外。
剎那間,從午門外廣場,到皇極門前御道兩側,以及金臺御幄兩廂檐柱間,文武百官呼啦啦地一起跪下。
剛才還是一片嘰嘰喳喳竊竊私語的場面,瞬時變得鴉雀無聲。
篤篤篤。
一陣腳步聲響起。
跪著的官員也不敢抬頭,只聽那腳步聲走上金臺前的丹墀,接著聽到有人喊道:
“陛下今兒個不早朝,命奴婢前來傳旨。”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
首輔不在,當以次輔為大。
張四維抬頭,狐疑地問道:“馮公公,陛下為何不御朝?”
馮保看了張四維一眼,不冷不熱地道:“張閣老,還是聽旨吧。”
按大明的規矩,接旨的人肯定是內閣首輔。如果首輔不在,那自然就是內閣次輔。
所以,張四維小心翼翼地朝前膝行一步,差不多已經到了張居正平常站著的位置,說道:
“臣張四維率文武百官接旨。”
這話一出,讓人不禁覺得,莫非這是要頂替張居正的節奏?
因為張居正病倒,一連幾次都沒有上朝,以致于外界紛紛猜疑首輔是不是要換人了?
臨時代理首輔的消息倒是沒有傳出去,也沒人敢瞎傳亂猜。
所以朱翊镠越過張四維而用申時行的建議僅限于幾個人知道。
馮保左瞧瞧,右瞧瞧,好像故意賣關子似的,忽然喊了一聲:“請申時行申閣老接旨!”
這下,張四維傻眼,丟臉丟大發了,首輔不在越過次輔卻讓閣臣接旨,這是什么節奏?
讓他不禁想起了九年半前,也就是隆慶六年的夏天,高拱被逐出京師的那一幕。
那時傳旨的是皇極殿掌作太監王蓁,也是繞過首輔高拱讓閣臣張居正接旨。
時隔將近十年,情景好像要再現了…
馮保的話斷然不會說錯,諸位官員也聽得真切,張四維和申時行難道還能搞錯?
可為何要繞過次輔?大家心下狐疑,但沒人敢言聲,只能互相以眼睛詢問。
申時行確認馮保是在喊他,膝行向前,刻意壓低自己嗓門道:“臣申時行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