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誠猛地一下抬起頭,感覺自己這是要完蛋的節奏,剛才與潞王爺的話全被李太后聽到了。
朱翊镠臉色一變,霍然站起,怒指胡誠:“一會兒再收拾你。”
言罷,撲向門外。
胡誠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腦子里嗡嗡作響一片混亂。
“娘!”
李太后正在趙靈素的懷里,臉色慘白。
“娘娘她…”趙靈素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
“走,外頭冷。”朱翊镠直接從趙靈素手里接過李太后,將她抱進屋里,放到床榻上。
“娘。”
李太后肯定是因為聽到胡誠對張居正大限的判斷,猛地一下子受不了這個刺激,所以暈倒過去,還好只是暈倒,并無性命之憂。
李太后臉色很快變得紅潤,悠悠醒來,睜開眼的第一刻便道:“張先生真的大限將至了嗎?他最多只能活半年了?”
朱翊镠忙道:“娘,胡誠那個庸醫,別聽他胡說。”
李太后著急地坐起來,抬手吩咐:“去,把他叫進來。”
趙靈素連忙拿個落枕墊在李太后的后背。
朱翊镠稍一猶豫,本想說問胡誠那個庸醫還不如問他呢,可想到他之前丑陋的靈魂和他那不著調的性子,想想還是算了吧,扭頭去請胡誠。
付大海和陽康兩個唯唯諾諾地站在門外,見朱翊镠出來,連忙問道:“潞王爺,娘娘怎樣?”
“無礙。”朱翊镠小聲回答,生怕胡誠聽見了似的。
胡誠還跪著那里不敢起來。
朱翊镠走過去,冷冷地道:“你現在高興了?”
“微臣該死!”胡誠確實感覺自己一只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
“你是該死,但想死得痛快,死之前還得將我娘安撫好,否則,我讓你生不如死。明白嗎?”
朱翊镠聲音很小,可冷峻的語氣給人一種殺氣騰騰的感覺。
“潞王爺,微臣明白。”胡誠點點頭,隨即問道,“可微臣該如何安撫娘娘呢?”
心想張居正還能活半年,已經是極限了。
他用的限定詞也是“最多”,最多能活半年。這還得需要張居正有頑強的意志力才行啊。
但凡有一絲消極的念頭,怕是都活不了半年。
該如何安撫李太后呢?胡誠頭腦確實一團亂麻。
況且,李太后暈倒,不就是因為剛才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嗎?現在讓他如何改口?
朱翊镠當然心知肚明,這絕逼是為難胡誠。他自己都不敢斷定張居正還能活三年五載,讓胡誠一個太醫怎么說?
說還能活得久一些,萬一張居正死了咋整?
關鍵是,以張居正目前的狀況看,確實也活不長久啊!
朱翊镠道:“你就告訴我娘,只要張先生放下肩上的重膽,好好休息,可以保證張先生活得更加長久一些。”
胡誠敏銳地抓住話頭,問道:“潞王爺,誰保證?”
朱翊镠雙眉一揚:“難不成要本王保證?”
胡誠嚇得渾身一顫:“潞王爺,卑職可不敢保證啊!”
朱翊镠一本正經地道:“反正你橫豎都是個死,想死得痛快點,就得保證,你就當是為了我娘光榮獻身英勇就義吧。”
“…”胡誠想哭,憑什么呀?但他無力反駁。人與人的命就是特么不一樣啊!
胡誠接著又問道:“潞王爺,那活得更加長久一些,是多久?”
“十年八年的吧!”朱翊镠脫口而出。
“…”胡誠感覺朱翊镠瘋了,十年八年…
朱翊镠這才抬手道:“起來吧,胡庸醫。”
胡誠戰戰兢兢地爬起來,腦子里一團漿糊。
朱翊镠又叮囑、并夾含著威脅道:“先捋捋,別進去前言不搭后語的,再惹我娘生氣,不僅讓你死得難看,讓你全家都死得難看。”
“明白,潞王爺。”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也由不得胡誠退卻。
他定了定神,沖朱翊镠點頭示意可以進去。
這樣,朱翊镠走在前,胡誠跟在后,兩人進了內室。
付大海和陽康依然站在外頭等待。
朱翊镠快步走到床邊:“娘,胡太醫來了。”
胡誠一進去,就誠惶誠恐地跪倒,“微臣叩見娘娘。”
李太后幽幽言道:“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張先生我也去探望過,病得確實有些嚴重,難道他真的只有半年的光景?”
說著,李太后又潸然落淚。
這時候,她可不像大明真正的掌舵人,更像是,哦,只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人。
朱翊镠輕輕咳嗽一聲。
胡誠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他也不敢拿正眼對視李太后,只一心謹記朱翊镠的囑咐。
小心翼翼地回道:“娘娘,以首輔大人目前的境況看,前景是不容樂觀,但如果,讓他放下肩上的重擔子,在家好生修養,那,那…”
盡管進來之前他想了想,但情急之下,后面的話,胡誠還是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因為他完全沒有把握,那等于是在說謊啊!
可又絕不能像潞王爺說的那樣,張嘴就是十年八年,打死他也不敢保證啊!
一個接近于油盡燈枯的人,即便天天養著,他也不敢保證還能活十年八年。
胡誠這一猶豫,李太后更是著急,逼問道:“那怎么樣?”
“那指定還能多活些時日。”盡管胡誠硬著頭皮,也只能說出這句模棱兩可的話來。
偏偏李太后揪住不放,誓要問個明白:“多活些時日是多久?”
“娘娘,人的生死乃未知之數,微臣也不敢妄加猜測,這還得看首輔大人是否愛惜自己的身體。”
又是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胡誠如芒在背,雖然不敢看朱翊镠,可能感覺到他殺人的目光。
李太后幽幽嘆了口氣,“胡太醫,你晚上跑到乾清宮作甚?”
朱翊镠連忙搶道:“娘,是孩兒抓他來的。”
“抓他來干嘛?”
“娘,”朱翊镠嬉皮笑臉的模樣,“剛才的話,你不是都聽見了嗎?太醫院那幫人,醫術拙劣,膽小如鼠,孩兒就想找他出出氣。這個胡庸醫,還給孩兒扎過針呢,現在想想就疼!”
李太后臉色一沉:“你又胡鬧!”
“孩兒連累娘親受驚,該打!”
啪的一聲,朱翊镠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頓時留下五道手指印。
李太后一愣:“你這孩子…”
朱翊镠一擺手:“胡太醫,你可以回去了,時候已經不早。”
“是,微臣告退!”
胡誠躬身而出,心想這一趟算是白來了,還險些闖下大禍,真是自討苦吃啊!
剛走到門口處,又聽見朱翊镠喊道:“哦,胡太醫,明兒個我們接著聊聊哈,還有些醫學上的專業問題需要請教你呢。”
胡誠忽然感覺這輩子都會被朱翊镠陰魂不散地盯著,心里最起碼得有一萬頭駿馬在奔馳。
這是扎他幾針的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