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靈仰起頭,看向稚童,眼神堅定說道。
“我…或許與純陽有關,不,我就是純陽轉世。”
天空突然在此刻放亮,金白色的云層如夢如幻,白羽赤喙的仙鶴飛過云端,柔和的曦光照在少年清澈的眼眸。
夜去晝來。
這不是什么言出法隨,也不是天地異象,只是尋常的日夜輪轉而已,但在此刻卻仿佛具有了某種莊重的儀式感。
稚童緊緊盯著葉靈,冷凝的包子臉龐漸漸擴張起來,像是一張平攤的面皮,如同聽到天大的笑話,彎腰捧著胖肚子發出無法抑制的瘋狂大笑。
“哈、哈、哈!”
“我難道不是純陽轉世?”
葉靈眼神茫然,臉色疑惑。
上一次他與神官紫重做陽氣交易,神官突然要講故事,說的是純陽鎮壓楚江龍王白穹。
神官的言行舉止也變得莫名其妙起來,不僅親切的讓他直呼其名,之后更是不止一次的偷偷看他的狗。
那眼神隱藏的很好,但依舊被細心的他發覺了。
那眼神充滿敬畏,與白袖當初的眼神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究竟是什么樣的原因,能讓位列搬山境的神官對一條狗心生敬畏呢?
只會是更強的力量與更神秘的存在。
比如地仙境的楚江龍王。
或者純陽。
他養的那條狗一定與純陽有關,千年前純陽真君鎮壓楚江龍王,興許身邊就帶了一條狗,純陽戰死了,于是那條狗忠心耿耿找了過來。
千年前神官恰好見過他們,所以神官要說純陽的故事,并且認為葉靈一定可以取走那把劍。
所以他養的那條狗是妖怪,而且出乎他意料的很厲害。
那么純陽究竟是誰?
只能是他!
而楚江下的那把劍,是純陽真君的!所以由他來取劍。
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葉靈許多事看見了,不說,不代表他不懂,只是不想說出口而已。
他沉聲道“我就是純陽轉世,我來取劍。”
“你很聰明,想象力也豐富。”
稚童聽見這句話,臉色陰晴不定,半晌后繼續說道“但猜錯了,你不可能是純陽,你只是你而已。”
“不可能!”
葉靈緊皺起眉頭,出聲道“我若與純陽無關,神官不可能請求我來此取劍!”
“純陽真君早就戰死了!天地萬方,諸天萬界,光陰長河,永無純陽!”
稚童小臉變得扭曲,眼眸中憤怒的要噴出怒火,他說道“你要是純陽轉世,純陽真君留下的劍就在此處,會不認識你?你要是純陽轉世,楚江龍王上次見到你時,他一定認出來,他會立刻放棄飛升,寧愿徹底消散,也要直接爬出楚江殺你!”
楚江龍王被純陽鎮壓了千年,兩者之間的仇怨比天還大,連整條楚江都容納不起那滔天的千載怒火。
“你為何知道這些事?”
葉靈感到心中震驚,升起一股涼氣,這個稚童的言語之間,竟然透露出知道楚江龍王見過他之事?
“我知道的比你認為的更多。”
稚童呵呵一笑,嬌嫩小手一揮。
橋下的水面波紋四溢,頓時呈現出一幅人間的畫面,房屋高筑,紅塵煙火,風雪如幕,如同江山社稷圖將人間畫了進去。
那是靈璧城。
光影圖景中心處,是葉靈生活的那幢小別墅。
漫天風雪中,有一條狗趴在大門口,縮成一團如同黑色的煤炭堆在一起,他在日日夜夜等待主人的歸來。
“你在這里可以看見外界?”
葉靈盯著畫面中的那條黑色大狗,遲疑的問道。
稚童答道“這方小天地自帶的小手段罷了,類似鏡花水月、掌觀山河之類的山海術。”
葉靈又問“你為何要看我家?”
稚童卻搖頭不語,心中不禁冷笑,看你家?你家是金屋還是金屋藏嬌阿?我看的是碳爐大人。
碳爐大人降臨楚江流域,我們這種級別的存在能不注意到么?地仙妖王,泰岳之主阿!
他這種級別的古老存在,甚至懂得不能隨便直呼碳爐之名,念出其名,就會被感知到。
千年以來,他被純陽遺留此地,唯一能夠解悶的事情,便是通過這種鏡花水月的手段觀察日新月異的人間。
與神官紫重差不多,他曾經見過那條狗,而且因為純陽真君的原因,還見過不止一面,所有更加無法忘懷 因此某一日閑著無聊,看見那條黑色大狗出現在靈璧城,他一眼就認出了。
稚童嘲諷的說道“我早就看見過你了,最早是那條狗把襁褓中的你叼起來,找了個小姨照顧你,后來又為你踏平了靈璧城中窺見你的妖魔鬼怪,不然你一身陽氣,憑什么能安穩活到這么大?”
“你本該平凡一生,庸碌死去。”
很多強大的古老妖怪都知道,那位碳爐大人有一個癖好,流浪之時喜歡收養一個“主人”,但是對那個“主人”,卻是一種放養的狀態,類似于冷眼旁觀,只是偶爾出手。
這件奇異之事是太虛山海的十大怪談之一,沒人知道原因。
但曾有人猜測那些“主人”其實是“玩物”,那似乎是另一種妖異大道的修煉法門。
“直到那一天,楚江龍王白穹撞擊山海封印,引起了一場風雪,你闖入了神官紫重主持的妖怪集市,并且見到了那位小神官答應要做交易,所有的一切都脫離了原來的劇本。”
“那時候,我就知道完了,遲早有一天,你會前來取這把劍,這是逃脫不了的宿命。”
宿命?
葉靈臉色陰沉,說道“誰的宿命?我可從來不信命!”
“反正不是你的宿命。”
稚童傷感的摸著頭頂的金色犄角,繼續說道“我不會將純陽的劍給你的,慈不掌兵你懂么?你來此地,看不見到橋下的劍之時就該明白,那把劍瞧不上你。”
劍都看不見,還想取劍?
可是,慈不掌兵這個詞語是這樣用的么?
葉靈疑惑說道“我從來不是一個慈悲之人。”
如果不是因為楚江龍王注意到了他,他現在應該都帶著自己的狗逃往了京都,那是他能想象到的這個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無法抵抗的災難來臨之際,他的第一想法不是舍己救人慷慨赴死,而是選擇逃避,一心保全自己與自己的狗。
他曾經斬殺過無數個妖怪,毫不手軟,殺伐果斷,沒想過手下留情,對他惡的都沒有好果子吃。
“那是你自己以為的。”
稚童說道“你們人族上古時期,曾有一位執掌陰陽的地仙境大物,說過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三種悟道境界。我看你連第一層照見自己都沒達到。”
見自己是自我認知,見天地是自省,見眾生是從容,也是冷漠。
稚童手掌一揮,水面圖景流轉,拉近另一處的人間景象。
天空剛剛放亮,同桌沐南衣正在書桌前復習功課,窗外風雪似畫,身穿大紅官服的老者在一側觀看,官服上鵪鶉圖案靈動的要跳出來,但老者面目愈發慈祥。
“她喜歡你。”
“我不喜歡她。”
“可你也沒拒絕。”
稚童冷笑一聲,男人啊,水面的光影圖景再次變化。
古老的雨山上,幽深潭水下,一條龐大的赤紅身軀在此沉眠,如龍似蟒。
“她喊你公子。”
“她只是想要我的陽氣。”
“你心里知道不止如此。”
雨山的潭水之下,那個赤紅身軀的純在似有所感,忽然睜開了金色的眼眸,疑惑看向天空。
稚童驚了一下,心道這搬山境的女妖精還挺敏感,手掌適時一揮,消散了雨山上的景象。
“你是那種人家對你好一分,就算不需要,也會銘心刻骨掏肺的人。你以為自己堅強冷酷無情,但其實不是這樣。”
“其實你一點也不在乎人間的考試,早就可以離開江南,但你一直在為了那些人而猶豫不走。”
“楚江龍王找到你,只是恰好給了你一個留下來的理由。即使是此刻,你真想離開靈璧城,依舊可以找到好幾種辦法。你們人類這一朝宣揚身在紅塵,肩挑凡世,窮達同修,是他們誤了你。你這樣的人,活不自由,經常找死,如何承純陽真君的劍?”
稚童不禁心想,碳爐大人你找“主人”的眼光,果然是出了名的…極差。
葉靈沉默一會兒,舔著牙齒嗤笑說道。
“你在教我做事阿?”
稚童臉色頓時寒冷下來,說道。
“若非我見你勉強算個好人,否則在你說出自己純陽轉世那句妄語時,就已經被劍殺死了。話不要再多說,你離去吧。”
事實上,他之所以愿意與葉靈說這么多廢話,只是因為碳爐與純陽是舊識,曾在一起征戰過,給那條黑色大狗一分面子罷了。
當然不是因為恐懼害怕!!
只是尊敬而已,而且擔心傷了碳爐大人與純陽真君的舊情。
否則他早就耐不住心中升騰的怒意,如從前一樣,遇見的第一面,就要出手斬殺取劍之人了。
稚童想了想,破天荒的多解釋了一句“楚江龍王要飛升,單靠一把劍,阻止不了他,去了也是折斷的命運。”
葉靈忽然問道“當真不給?”
稚童冷笑道“你一定要逼我殺你?”
稚童心中想到,碳爐如今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為何千年流浪?那一年純陽真君以及無數通天徹地的大物都戰死了,徹底煙消云散,碳爐大人也不過僥幸活下來而已。
真當還是那個鎮壓九天十地的泰岳之主?不然直接一口咬死楚江龍王,輕而易舉,山海之間誰還敢說個不字?
倘若他此刻惱怒的真殺了這少年,碳爐大人難道能不念及與純陽真君一同征戰的舊情?還要因此怪罪他?
稚童最終說道“你看不見那把劍,趁早離去吧,大家都開心。”
“事實上,我看見那劍了。”
葉靈目光低垂,他明白了千言萬語說到底,都是借口…
他扭動手腕,腳尖輕點雪白長劍,忽然飛向那座橋。
“你不給,我便自己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