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寺送來‘請帖’,火龍道人一眼就洞悉了他們背后的打算。
火龍道人對此倒并不在意,如果是放在十年前,說不定他還會感到棘手,可如今他早已不將東林寺放在眼中。
時光荏冉,眨眼即過,轉眼間就到了九月初九這日。
道觀袇房內,火龍道人默坐云床,雙目微闔,氣息微微,綿延悠長,似在神游天外,又似是在默運玄功,而呂巖則靜立一旁等候著。
不知過了多久,火龍道人突然睜開眼睛,對呂巖說道:“走罷!”
火龍道人長身而起,面上神色澹澹,走向了袇房門戶。呂巖精神一振,當即邁開腳步跟了上去。
九月初九,重陽佳節。
這一日不僅是民間的重要節日,在道家而言更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節日,
在道教中,斗姆元君的誕辰就在九月初九,另外在道家中有一種說法,九月九是適合飛升的吉日,因為這一日乃是九九重陽,至陽至剛,萬邪辟易,諸魔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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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種種原因,九九重陽節在道家中,便具備了一種特殊的意義。
按理來說,‘論佛法會’作為佛門盛會,怎么也該選個契合佛門的吉日,避免和這一個道家節日有聯系才是。
可是東林寺卻偏偏選擇了這么一個日子!
選了這樣一個日期不說,還下了帖子邀請了廬山各處的大小道觀,去參加這勞什子佛門法會,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東林寺打得如意算盤。
廬山各處的大小宮觀中,有人面露冷笑,有人澹然處之,有人怒氣沖沖,也有人暗藏打算…
總之,沒有任何人敢輕視這次東林寺的法會,各家道觀的觀主,都選擇了去參加這場法會。
九月九日這一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賞臉,晨起時便是一派風和日麗,秋高氣爽,極其適合登高望遠。
東林寺中,早已布置好了場地,各處蘆篷中已經坐下了從廬山外各地匯聚來的僧侶。
“古月寺方丈率眾前來參加法會——”一道高唱響起,東林寺的羅漢堂主持正率領知客僧,在東林寺門口迎接前來法會的客人。
“慈安大師有禮了!”古月寺方丈向東林寺羅漢堂的主持——慈安和尚行了個合十禮。
“玉真大師能來東林寺,真是蓬蓽生輝,大師請入內!”慈安和尚也回以合十禮,而后手臂一引,將玉真大師引向東林寺山門內。慈安和尚身邊的知客僧,連忙上前一步,帶著玉真大師和他身后的和尚,前往了法會現場。
慈安和尚繼續停留在山門處迎客,后面陸陸續續來了各處寺廟的僧侶,其間還夾雜著從各處宮觀趕來的道人。
道人們在知客僧的帶領下,來到了另一邊的蘆篷中坐定,默默等候著法會開啟。
這些道人們也不各自交頭接耳,只是默默在蘆篷中靜坐著。相比起另一邊的僧人,這些道人所在的蘆篷中,氣氛就顯得異常沉悶和安靜了。
有道人掃了一眼佛門那邊的蘆篷,低聲感嘆了一句:“佛門真是興盛啊!”
這一句話,頓時打破了蘆篷中的沉悶氛圍。
有道人順著這句話,掃了一眼對面和尚們所在的蘆篷,順著這話回應道:“這不是當然嗎,佛門最擅長給人畫大餅,吸引了不知多少窮苦百姓。信眾多了,自然和尚也就多了!”
聽到這話,眾位道人不約而同看向了后方的大雄寶殿:晨起的曦光,照射在大殿中的佛像上,整個佛像折射出燦爛金光,仿佛是黃金鑄造而成的一般。
殿中的巨大佛像當然不可能是真的用黃金鑄造,但是給銅像貼上金箔,裝作是黃金鑄造而成的,也能給人帶來極大的視覺震撼。
眾道人的眼中閃過一絲羨慕,但有的道人卻面露不屑之色。這時,有道人開口說道:“佛門如此猖狂,取天下窮苦百姓之財資而奉于一身,遲早引來殺身之禍!”
道人所說得這番話,并非沒有原因:許多百姓走投無路的時候,就把名下土地賣給佛寺,然后一家投身于佛寺門下,成為佛寺的佃戶。佛門不事生產,偏又占據大量資產不用交稅,遲早會引起上位者不滿。
說出這話的道人自然不知道,十五年之后,他的這番話竟一語成讖,那時在位的唐武宗發動了一場滅佛行動。
在唐武宗在位期間,從會昌二年開始,到會昌六年終止。四年中,大量佛寺被拆毀,僧尼被勒令還俗,佛寺田產充公,佛像被拉去熔鑄銅錢。可以說,這次的滅佛行動對佛門影響極大——這次的事件也被稱為‘武宗滅佛’!
道門的人大多是知識淵博之輩,雖然不知道未來具體會發生什么,但是觀一葉而知秋,見微知著下,自然能夠想象得出佛門如此作為,最終會招來什么樣的禍患。
想明白了這些后,這些道人的臉上不由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色。
就在他們說話期間,又來了幾批和尚和道士。兩邊碰到了一起,便互相打起了招呼。和尚這邊紅光滿面,得意洋洋,道士這邊不咸不澹,打過招呼之后,便不再開口,似乎無心應答。
正在這時,山門處的唱名僧人又開口了:“西林寺主持法元大師到——!”
這一道唱名聲,甚至比起剛才還要更大幾分,連寺內的眾僧也都聽到了,蘆蓬上的眾僧頓時停止交頭接耳,紛紛起身走出蘆蓬,來到山門口。
東林寺山門外的山道上,法元和尚身穿直綴明黃僧衣,身披一襲大紅金絲錦襕袈裟,上綴珍珠、硨磲、琉璃、水晶、珊瑚、美玉、祖母綠等諸般珍寶,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法元和尚身后跟著兩列較為年輕的僧人,約莫有二三十人之多。隊列之首的四個僧人,穿得是茶褐色袈裟,后面的僧人則穿著黑色袈裟。
西林寺的僧人列隊走向東林寺山門,行走之間沒有絲毫左顧右盼,儼然有著極其良好的禮儀。
也是因此,隨著西林寺的隊列走向山門,周圍的僧人不知不覺給他們讓出路來。
有道人身邊年幼的道童,看著西林寺的隊伍,不由驚嘆:“好大的排場,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和尚,還有那件袈裟真是好漂亮!”
西林寺的僧人正被東林寺的慈安和尚引著,魚貫進入山門,突然聽到道士那邊傳來了這樣一句驚嘆。隊列中有和尚面色不動,用眼角余光瞥向了那道士和他身邊的道童,眼中劃過一絲傲然,旋即便進入了山門之中。
那發出驚嘆的道童身邊不遠處,有其他寺廟的僧人也聽到了這聲驚嘆。
那僧人轉過目光看了一眼道童和他身邊的老道士,目光中頓時露出了輕蔑之色:“真是的,怎么會有人窮成這樣啊,莫非你們是來混吃混喝的?”
原是老道士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破舊道袍,整個人看著樸素無比,一點也看不出什么有道高功的樣子。
小道童聽到那僧人的嘲諷,頓時目露怒色,想要張口理論,但被身邊的老道士給制止了。
老道士對他搖了搖頭,傳音說道:“不必動怒,他愛怎么想就由他去吧!”
“可是師父…”小道童一點也受不了自家師父受到委屈,張口想要辯駁,卻又被老道士給按了下來。
“不必覺得委屈。”老道士澹澹地傳音說道,“他今日如此張揚猖狂,我道門自會有高人出面,打壓他們的囂張氣焰!”
聽到這話,這小道童便不再說話。
在旁邊的人眼中看來,小道童突然面露怒色,接著又轉為委屈之色,剛開口吐出了幾個字,卻又停了下來。
旁邊的老道士嘴巴張了又合,似乎是想要說什么,卻又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旁邊的人自然不知道,老道人那樸素的外表之下,竟然有著如此深不可測的功力。
要知道,這一手傳音入密的本事,沒有極其深厚的功力支撐,可是施展不出來的。
不過,附近的僧人只是練了粗淺的內功和拳腳,再加上他們又不走江湖,所以并不知道‘傳音入密’這種手段。
要是他們知道真相的話,恐怕不會在這里說出這番話來。
等西林寺的隊伍,全部進入山門中,圍在旁邊的其他和尚,也跟著魚貫進入了山門。
老道士牽著道童的手,夾在人群中一起進了東林寺。
在知客僧的引導下,老道人帶著道童,和其他道士一起來到了屬于道門的蘆蓬中。
蘆蓬中,有人認出了老道的身份,當即起身向老道士行禮:“乾虛子前輩,您怎么來了?”
“竟然是乾虛子前輩!”聽到那人的稱呼,蘆蓬中的道門各派,頓時驚呼出聲。
要知道,乾虛子可是年逾九旬的存在,其成名于五十年前,在江南各家道觀中都曾聽說過他的大名。
旁邊的知客僧,也聽到了蘆蓬中那道人的話,聽到那其貌不揚的老道人是乾虛子,頓時就吃了一驚。
目光轉了轉,那知客僧便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