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皇城。
皇帝駕崩,靈堂就設在他離世的絳霄殿,梓宮中掛滿了白綾和藍錦的布幔。靈柩前長著兩支手臂粗的長明蠟燭,一尊鎏金的青銅香爐內,插著三柱手指粗的檀香。青煙繚繞在大殿內,似乎在寬慰他的靈魂。
在戰場上百戰百勝,勇不可擋,在馬上得天下的李存勖就這么死了,而且死的非常凄慘,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宮中的內侍、宮人和親軍都四散而逃,原來圍在他身邊溜須拍馬的大臣們也不見了蹤影。最寵愛的劉皇后在他還沒咽氣之前,就帶著大批金銀財寶逃出皇宮。
在李嗣源進了洛陽后,這才驅逐在了皇宮里到處搶劫的亂兵,派人收殮了皇帝被放火燒掉的尸骸。
身穿喪服的太原通判盧諧作為太子的代表,在皇帝的靈柩前行了大禮,上了香后默默地站了一會兒,這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其原來寵信的劉皇后攜款潛逃,遣送回洛陽后,被李嗣源勒令在宮中出家,軟禁在皇宮的寺廟里。皇帝欞前反倒是原配的淑妃韓氏和德妃伊氏兩人帶著幾位獲封夫人的嬪妃輪流在梓宮中為他守靈。
凄凄慘慘,這欞柩前連個送葬的兒孫都沒有。
淑妃見盧諧行禮完畢,領著幾位夫人給盧諧襝衽還禮。
盧諧道:“太子命我護送先帝欞柩回雁門武皇建陵附近安葬,不知各位娘娘有何打算,是回晉陽還是返娘家?我臨行前太子專門交待,各位娘娘的奉養定不會缺少。”
韓氏聽了后,心里邊一陣辛酸,眼淚頓時流了下來:“你是先朝老臣,先帝生前都有厚待。皇帝罹難,宗室遭此大難也是沒法子的事。幸賴太子尚在,你們好好輔佐他,發處定然不會虧待你們!我與德妃是先要回晉陽的,至于各位夫人,等商量后再作定奪,不可勉強。只是監國那邊,不一定會同意先帝歸葬雁門。”
盧諧點了點頭:“這事自然會和監國交涉,盡量能說服他同意。”
陪同盧諧同來祭奠的禮部尚書李琪在絳霄殿外等得不耐煩,而且李嗣源有交待,不讓其與皇妃多作交流,于是進入殿內說道:“盧使君已經祭奠完畢,興圣宮那邊監國正等著召見,你看…”
盧諧無奈,只得與韓淑妃告辭,跟著李琪后面離開了皇帝的梓宮。
出了絳霄殿,盧諧對李琪道:“承蒙關照,李公的情誼,容待他日再謝。”
李琪知道他說的是反話,只是冷笑一聲,并沒有答話。
盧諧跟在李琪的身后來到了興圣宮,宮門外當值的太監見到他們過來,大聲向殿內通報道:“太原府通判臣盧諧覲見!”
于之應和傳令的聲音,從宮門外一直傳入大殿內。
這把盧諧氣得夠戧,李嗣源這廝居然敢用天子召見外國使節的禮儀來招待自己,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只不過就憑李嗣源那大字都識不了幾個的水平,肯定是不會想到這招,定然是那些原來投靠朱梁的前唐無良大臣們出的主意。
只不過事情總歸要辦,盧諧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憤怒的情緒,然后才邁步進入到大殿之中。
這座在朱溫稱帝后才興建的宮殿氣勢宏大,富麗堂皇,盧諧在洛陽朝廷一眾朝臣的注視下,不急不緩地邁步而行,一直來到御階前,這才抬頭看向坐在御案后面的李嗣源,拱手行禮道:“下官太原府通判盧諧參見監國,有太子手諭傳達!”
他故意把下官和參見兩字咬得挺重,用下屬參見上官的禮儀,意思是大家同朝為官,你只是級別比我高而已。他取出太子的書信,自有李嗣源身邊侍立的太監雙手捧了,置于御案上,李嗣源并沒有起身相接。
帥案之后,李嗣源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猛虎,一動不動地盯著盧諧。他相貌粗毫,黑臉虬髯,頭上戴著烏紗軟帽璞頭,身上蟒袍玉帶,雖然須發已經花白,但身上散發出一種統帥大軍多年的威嚴氣度。
李嗣源并沒有開口說話,階下右班站立的樞密使安重誨怒叱一聲:“怎么,見到監國也不跪拜,你想造反么?”
盧諧看了安重誨一眼,傲然答道:“某是太子使臣,監國雖然位高權重,堪比親王,難道就不是太子的臣屬了么?大家同朝為官,萬沒有大禮參拜的道理。”
安重誨剛想開口,卻聽李嗣源說道:“太子可安好?先帝的遺骸就在梓宮里停著,他是不準備回來安葬先帝,放棄帝位了么?!”
盧諧知道李嗣源這作派,就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根本不為所動,從容答道:“太子知道洛陽混亂,本就驚懼異常,又聞先帝薨逝,悲傷過度,到了晉陽之后,竟然一病不起,實在是無法動身返回京師。此間難處,還望監國體諒。”
李嗣源踞坐在御案之后,言辭冰冷:“哼,太子得的恐怕是心病罷!你們當某家老眼昏花,耳目閉塞,晉陽的事情一點都不知道么?我聽說太子時常漁獵,活蹦亂跳得很吶,老夫再三派人相請,就是百般推脫,我看他這是不準備繼承大寶了!”
他說話中氣十足,這一連串的質問下來,憤怒的聲音在這大殿中,嗡嗡作響!
盧諧聽后答道:“太子病情時好時壞,實有難言之隱。這李氏帝位監國若是有意,自管取去,還請發還先帝遺骨,與武皇陵墓葬于一處。”
李嗣源沒有想到盧諧說話如此硬氣,一時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對,其后登時惱羞成怒,大喝一聲:“以下犯上,老夫今天定要給你個教訓!來人,把這盧諧拖下去,重現二十大板,以治其罪!”
他久在軍中,有人冒犯,自然就是打板子,現在用在朝堂上,也是如此。
宰相豆盧革見侍衛把盧諧給架出了大殿,連忙上前一步說道:“可別把人給打死嘍,徒落下把柄。”
李嗣源聽了揮了揮手,身邊侍立的太監連忙跟出了大殿。
過了一會兒,盧諧又后背帶血給架了回來。
“哼,你現在服是不服?!”李嗣源喝問一聲。
這盧諧挨了一頓暴揍,也是不敢如剛才那般硬氣,否則只怕是這天殺的丘八真會殺了自己。還是先保住小命要緊,于是扭過頭去,也不答話。
李嗣源哼了一聲,轉身就走,把盧諧涼在大殿上,也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