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蓮兒打算要玩一出燈下黑大戲,言語間這么一嗆,卻是讓張玄愣了一下,他搖頭道:“救世濟民,本就是修行人所為,茅山不敢獨居。”
尹蓮兒只是冷冷一笑,轉頭將這三炷香插在了白蓮娘娘面前的香爐上。
她沒回身,看著白蓮娘娘忽然說道:“你不是想探底細嗎?告訴你有又何妨,我師承天南省曇月山一脈所學甚雜,這白蓮娘娘便是我的師傅。”
曇月山,這倒是張玄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但是天下門派不知幾何,張玄不可能都認識。
不過這天南之地,苗越等族甚多,修煉一道也是派系極多,再加上中原修行之法傳入,那派系就更多了,不顯名的門派很多也不足為怪了。
所以這派別的名字雖然陌生,但是張玄倒也沒有多少懷疑。
只是聽見這尹蓮兒依舊稱呼這神像為白蓮娘娘不免好奇,問道:“尹道友,不知令師?”
“和你猜的一樣,十多年前,我師父便是世人口中的白蓮妖教的圣女。”
尹蓮兒目中透著冷笑,口中分明說的就是反話。
張玄是聽出了幾分,他道:“白蓮教有妖人,也有想要救世的人,若是前輩是那救世的一脈,自然不是妖人。”
張玄還算分清楚,十多年前,大廈將傾,不知道多少牛鬼蛇神冒了出來,也不知道多少想要救世的人誤入歧途,有些事情是很難說清的。
興許是張玄的話,說到了尹蓮兒的心坎上,尹蓮兒的表情稍微和緩,她道:“你倒是看得明白,總比當年那些混蛋要好。”
張玄見尹蓮兒這般說話,眉頭微皺,似乎當年還有故事,便問道:“當年前輩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尹蓮兒看了張玄一眼,然后才說道:“當年我師父下山,不過比我大不了幾歲,不過她與我不同,自幼生在山上,雖然是我師父,但卻生得比我單純。”
“那時正是八國惡人肆虐之時,妖邪四起,清朝余孽薩滿作祟,我師父性子單純,不忍得百姓受苦,便一路行醫救人,聲名漸遠,不想卻是被白蓮教的人聽了去。”
尹蓮兒在這殿中踱步,抬頭看這白蓮娘娘的塑像,眸光閃爍,似乎是在回憶。
她繼續道:“白蓮教中,有趁亂裹財的妖人,有亂世搶奪天機自修的邪道,也有想要救世的人,當然還有像我師傅一樣,被人利用,當做了招牌的傻瓜。”
尹蓮兒說道傻瓜二字的時候,臉上露出幾分痛惜的笑,顯然對于自己的師傅似乎很無奈,也很不值。
“師傅她被白蓮教的人立為了圣女,她也的確是一心為善,像極了一位圣女,治病救人,帶著自己身邊的信徒不知道救了多少傷病的百姓。”
“我也是那時候被師傅救下來的小難民。“
尹蓮兒說到這里,微微一頓,然后語氣漸漸地變了,忽然冷然道:“可是,那些妖人,借用了我師父的名頭,卻是害了更多的人,做了更多的惡事。”
白蓮教的惡性,不可謂不多,有的人收刮民脂民膏,有的人更是借用狂熱信徒的信任,做了不知道多少獻祭,修煉了多少的邪法。
而諷刺的是,這樣的信徒卻是通過白蓮圣女這樣真的想要救世的人籠絡來的。
“前輩她....”
“我師父從未下過山,怎么知道他們這些魍魎事情,等到后面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那些清廷的薩滿因為那義和團的事情,大起屠刀,早就是殺了過來。”
“哼,真是諷刺,一個個名門正派說的好聽,救世濟人,就知道降妖除魔,也不見哪一個真的敢為國出力,因果因果,你們倒是怕的很。”
尹蓮兒心中有怨,若是當年那些名門正派敢出手,何至于自己的師傅這么出面,被人誆騙,最后竟然是被薩滿圍攻至魂飛魄散。
張玄有些默然,尹蓮兒雖然有怨,但是全怪正道,自然不對。
國弱正道衰,且不說常年降妖除魔時不知道命隕了多少的道門中人,單論從當年清廷入關,北上抗爭的死許多的前輩以及這么多年與薩滿巫師斗爭隕落的不知道多少人,就足夠讓諸多門派難以恢復過來。
扶龍庭整河山,須得有大氣運,天下正道,就連茅山因為各脈修行不同,分別到山下修煉,都差了一點,輕易不能動。
除去龍虎山正一一脈,其他門派更是不敢輕動。
尹蓮兒道:“師傅被那群賊薩滿圍攻,白蓮教的那些妖人邪道無一人救她,無一人顧她,既然他們無情,休怪我無義,既然他們這么重錢財,那我便將他們的錢財都擄了去。”
尹蓮兒一指這大大殿以及遠遠的門外,難民人頭攢動,他們領取的食物以及這個大殿,顯然都是尹蓮兒口中當年的財富。
“你想要點出香火神?”
張玄忽然出聲,尹蓮兒身形一僵,好像是被張玄揭破了心思一般,她冷笑道:“不行嗎?”
“師傅雖然入了白蓮教,但是一生行事都是救人,白蓮教覆滅殃及她不說,更是讓她背上了妖女的罵名,我不服。”
“她想救世,那我便代她救世,但是我要所有人都知道領了她的好,供奉她,祭拜她,稱她為白蓮娘娘!”
尹蓮兒神情激動,張玄卻是搖了搖頭,沉聲道:“尹道友,有些事情是不能挽回的,魂飛魄散點不了香火神。“
香火成神,在此世沒有這么夸張,但也能讓一個鬼魂乃至殘魂蘇醒,成為土地神那樣的神靈。
若是功德得當,入了地府領了陰職也不一定。
但是這尹蓮兒的師傅,她也說了魂飛魄散,此時就算這白蓮娘娘廟因為人們的供奉,誕生出香火神來,那也不是原來的人了。
尹蓮兒默然不語,張玄也不好多說。
他走到了神臺面前,從旁邊抽出了三柱香,放到了燭火上面,點燃香火。
然后將這三柱香火,插在了香爐上面。
張玄道:“尹道友,我先出去給災民治病了,前輩之事,節哀。”
張玄退出了大殿,這大殿里便只剩下了尹蓮兒一人。
空曠的大殿里,忽然想起了咯咯的笑聲,似乎是笑張玄沒有認出她來,又似乎笑的是別的。
但是笑聲沒多久就停了下來,她看向了塑像,眼眸低垂,忽然靜了下來,許久便聽到了她的喃喃低語:“小姐,他們都說不能挽回了,但是我不信。”
言語之間勾動了真情,方才的話,真真假假又有多少人能分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