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玄定睛一看,這黑色身影竟然還是熟人,或者說是個熟鬼。瘦瘦小小的個子,白色的麻布短衣,一頭中分發,一張紫青色的臉,兩個眼窩深陷泛著青色,這不正是往日里來的最勤的沈有才嗎?
張玄見是這沈有才,也不趕他,問道:“沈有才,你這往常爭香可是排第一個。怎么今天反倒是來找我了?”
沈有才習慣性的微微弓著身子,搓了搓手,陪笑道:“我想請先生幫個忙。”
張玄打量了沈有才,抬眼看了下院子里的群鬼爭香,然后說:“你進來吧,說說你想干什么?”
張玄知道,沈有才是個機靈鬼,從他陰陽醫館開張,這沈有才上門求藥爭香時,張玄就看出了一二。
他與群鬼不同,死了倒還清醒,除了忘記了一些東西和個正常人沒什么區別。
沈有才這爛賭鬼,似乎是在賭場待慣了,見了張玄總是一陣溜須拍馬,捧著張玄。若是來的鬼很多,還不時幫張玄維持秩序,這一來二去,張玄也就記住了這鬼。
進了里屋,張玄坐在椅子上,看著跟了進來的沈有才問道:“說吧,你想要干什么?”
沈有才與張玄頗為熟悉,便開了個玩笑道:“先生,不若給我燒一副骰子,讓我贏上一把,好全了執念,去投胎。”
張玄聞言,笑道:“你個沈有才,還敢跟我討要骰子?莫要開玩笑。你說你想要投胎,心甘情愿讓我超度就得了,何必要完成什么執念。說吧,你覺得你的執念是什么?”
張玄知道這沈有才機靈,開了個玩笑,緩了氣氛。玩笑里九假一真,張玄還聽出了這家伙怕是有執念未了,而且只怕是和陽間有關。
沈有才嘿嘿一笑道:“先生明鑒。”
他先是拍了張玄的馬屁,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說:“先生,我想求你幫個忙,照拂一下蕓娘和富貴。”
他說完,又看了張玄一眼,見張玄不言不語,連忙又道:“先生,規矩我都懂,只是小鬼真的放心不下,這些東西都給先生當做報酬。”
說著,他往外掏出了不少東西,草藥、黑色石頭還有二三十片鬼指甲。
張玄道:“怎么?生前爛賭,現在死了反倒心疼起家人來了?”
沈有才這次倒是不嬉笑了,他有些沉默,半晌才悠悠的嘆了一聲:“唉,我是個混蛋,害了她們娘倆受苦。”
沈有才生前是個爛賭鬼,這人只要遇上賭,就走不動路,偏偏還是個逢賭必輸的家伙。
幸好他生在地主家,家有余財,這才夠他揮霍一段時間。只是有時候,這一步一步的衰敗,比起一開始就一貧如洗,還要讓人難受,畢竟由奢入儉難。
他是一路賭,一路輸,輸光了百畝良田,氣得是他父親沈大富兩眼一閉,兩腿一蹬,就這么去了。
他母親是哭的稀里嘩啦,偏偏拿這沈有才沒辦法。沈有才賭起來也是個十足的混蛋。父親頭七剛過,就又進了賭場,把房子都給輸了去。這下子,叫母親也給氣死了。
幸好他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媳婦蕓娘。蕓娘是對他不離不棄,跟著他從深宅大院一直到現在的茅草屋,從萬貫家財,到現在的家徒四壁,都不離不棄。
蕓娘是跟他一路受苦,卻也甘心,幾年前還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那時的沈有才早就賭瘋,給這孩子取了個富貴的名字后,就又鉆進了賭場,說是要轉運了。
這一賭,蕓娘連坐月子的錢都給賭沒了。寒冬臘月的,若是沒有鄰居的接濟,只怕這娘倆都挨不過冬天。
沈有才這爛人的莊莊件件丑事,在這任家鎮可是道不盡說不完的。也虧了這沈有才三年前突然病死,要不然蕓娘母子,還不知道要遭什么罪。
張玄撥弄了沈有才翻出來的東西,有些驚訝,道:“你還真是下了血本了,貓眼草、陰魂石、人臉菇…你這是扒了人家的墳頭了?”
沈有才拿出來的東西不少,雖不是珍奇之物,也都是些長在墳地里,陰屬性的物件,這些東西,通陰陽,人和鬼都碰的了。
只是一般都有些小道行的動物護著,這沈有才是夠拼的,這些小東西可都能傷到鬼魂。難怪這家伙,魂體有點不穩。
沈有才聽了,苦笑一聲:“讓先生見笑了。”
張玄卻是不說話了,陷入了沉思,這沈有才不心甘情愿,他想要超度他都不行。只是沈有才這個執念…
張玄沉吟片刻后,正色道“沈有才,你這東西你先拿回去。不是我不幫你,只是你不能投胎和這執念未必有關系。你再回去好好想想,若是肯直接讓我超度你去投胎,這或許是最好的。”
“張先生,這…”沈有才聽了,有些急了剛想說話,又憋了回去,道:“既然這樣,我過些日子再來尋先生。”
張玄見他滿臉落寞,卻還是不松口。知道他以為是報酬不夠,想要在尋些東西來勸說自己。張玄看著這個虛幻的魂體有些不忍,道:“沈有才,這幾顆陰丹你拿去,穩固一下魂體,也不要去冒險,若是真的放不下,就來吧。”
張玄語氣真切,一時間反倒讓沈有才驚訝起來了。他似乎意識到了真的不是報酬的問題,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既然不是報酬的問題,那又是什么問題?
他思索了片刻,回過神,才想起自己還在張玄這里,忙道:“先生,小鬼想事情出了神,耽誤您的時間了。”說完他就走出屋去,消失不見。
“踏踏”
張玄身后傳來腳步聲,聲音很輕,不急不緩,張玄也不回頭,這屋里除了他和夢玉沒有別人。
“吶,張玄,你怎么不告訴他,他是個枉死鬼,投不投胎和執念沒有關系?”夢玉看著張玄問道。
張玄卻道:“他是枉死鬼死在別人手里不假,但是你又怎么知道他沒有執念?有些事情,他忘了或許對他來說是件好事,直接投胎也沒這么多煩惱。”
夢玉哼哼道:“哼,多管閑事。這些個世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個沒些個苦楚。你渡個鬼都要為他著想,千千萬萬受苦人,你渡得過來嗎?”
夢玉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不由得嗆了張玄一句。
張玄被夢玉一嗆,苦笑道:“我哪里想過要渡所有人。只是看見,不去做,心里不舒服。”
夢玉也不說話,她看著張玄,似乎發現了他與眾不同的地方。這個男孩,雖然也嘆息這個世道的混亂,但是卻不像他人一樣茫然。
他似乎有一種希望,堅信這世道會變好。他就像是一個見慣了太平的人,這才見不得苦難。
張玄是不知道夢玉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了,只怕是要驚訝于夢玉的敏銳感覺。
張玄見夢玉一直看著他,便出聲問道:“怎么?今晚你不去吞食月華?找我有事?”
夢玉雖然住在陰陽醫館,但兩人是各做各的事,互不影響。這突然尋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事。
夢玉聞言,回過神,忽然一笑,然后靠近了張玄,嬌聲道:“月華有什么好吃的。張玄~,再給我點血和怎么樣?”
夢玉今天穿著的是件紗衣長裙,薄紗如霧,和夢玉姣好的身材十分搭配。
夢玉這忽然湊了過來,讓張玄看到了這輕薄的紗衣之下,如雪的香肩若隱若現,香氣撲鼻而來,誘人犯罪。
張玄坐在椅子上,退無可退,面對夢玉這習慣性的調戲,他還是有些難以招架。
夢玉是個絕頂漂亮的美人不假,但是她更是一尊銀甲尸王。張玄這小身板,可不敢招惹她。
而且,你別看著夢玉一副勾人的模樣。張玄敢肯定,誰要是忍不住伸手,絕對會死無全尸。
張玄強裝不動聲色,道:“想都別想,趕緊說正事。”
夢玉見他沒反應,也不惱,露出了一個狐貍般的微笑,道:“還記得我說過要給你一個禮物嗎?”
張玄聽到這,臉色一黑道:“你還好意思說。”
張玄因為她送的一只老虎,可是被四目師叔一行人笑了好久,指不定這消息現在已經被四目師叔傳回大茅峰了。
夢玉咯咯一笑道:“那老虎可不是姐姐我送給你的禮物,你的禮物在這里。”
夢玉說完,用手扯下了束縛著頭發的那一條紅繩。紅繩一松,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滑落。
這時的張玄和夢玉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湊的很近。如瀑布般的長發滑落,打在張玄臉上,張玄只覺得香氣更加濃了。
張玄看著夢玉手上那條掛著一顆小拇指大小青玉的紅繩,問道:“這是什么?”
夢玉微微兩人臉和臉間的距離,一邊伸手去拉張玄手,一遍說:“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玉佩。也是我要送你的禮物。”
張玄臉色一黑,道:“所以怎么就變成你給我的禮物了?”
夢玉把玉佩給張玄系好,拍了拍手,笑道:“系好了,記得不要摘下來。這可是姐姐我第一次送人禮物。”
“喂,女人,這怎么就成了你送我的禮物了?”
夢玉笑著說:“當年我和姜夢涵打斗,發繩給打掉了。見你脖子上正好有這東西,挺漂亮的,就拿來做發繩了。怎么樣,姐姐我眼光不錯吧?”
張玄:…
張玄有些無語,不知道該怎么說這事。
就又聽見夢玉道:“行了,物歸原主。你也不用防著我,那屋子里蠱蟲看不住我,收了吧。當年你母親和我有過約定,讓我為你護道三十年。我是來還諾的。”
說完,夢玉打量了一下自己給張玄系好的玉佩,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杰作,然后起身走向里屋。
“行了,快天亮了。姐姐我去補覺了。”
張玄摸著手上的玉佩,上面似乎還帶著余溫和香味。他看向夢玉的背影,目光閃爍陷入沉思。
這夢玉說話時真時假,一時間還真的分不清。看來明天要去師叔那問一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