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10月7日,蘄州。
苗徐帶隊自漕河鎮順流而下到了河口附近的西山營地,眼見北方已經有了大批元軍聚集,而西邊江上不斷有炮聲傳來,心中急迫,匆忙喊道:“不管了,直接沖灘!”
說完,他便指揮自己的座船直接朝河岸沖去。其余船只見狀也接二連三跟了上來。
這些運兵船都是就地征調的平底船,直接沖上了河邊淺灘,船中士兵們感覺到一陣震顫,然后便在軍官的指揮下跳出船外,前往高處列陣。
此時北方的旗號已經清晰可見,苗徐認出上面的文字,心中一驚:“蔡郡王…郡王?”
原來是之前的捷報傳回長安,忽必烈大喜,將高達由蔡國公晉為蔡郡王。前陣子阿里海牙在黃州大戰,高達在南岸的壽昌軍卻沒費太大力氣,還有余裕將手頭的兵力整編了一番。戰后,南岸難以繼續東進,他便派了一批雜牌軍去佯攻興國軍,自己親領六千精兵渡到北岸,跟在阿里海牙后面前進。
高達與阿里海牙一向不和,后方的史天澤把他倆安排在一起,也有讓他們相互競爭的意思。前不久阿里海牙接到蘄州城中張庭珍的密報,覺得自己搞不定,只能捏著鼻子與高達商議。他倆決定暫時合作,但仍然尿不到一起去,只得分頭行事,一方在中游進攻,另一方試圖在下游突破。
現在高達就來到了西山營地前,本來此時宋軍水師已經被劉整的水師吸引走,正是攻營的好時機,結果又殺出一幫援軍來,讓他心頭不爽。
不過這也無傷大局,他手一揮,身后旗鼓一動,自家的軍隊前排就走出了兩營兵,排成橫陣,向西山營地和苗徐他們逼近過去,試探虛實。后續部隊也排兵布陣起來,準備隨時壓上。
苗徐看著元兵逼近,感覺壓力山大。西山營地那邊還好說,據營而守還有營炮,總不可能被這點兵攻占,最多被看了兵力布置過去。但自己這邊可就有些危險了,元軍后陣可是有不少騎兵的,萬一一招不慎,被騎兵突入,那可就無處可逃了。
他又看了看前方,此時自家兵也在灘前列出了一道橫陣,他突然靈機一動,喊道:“全體向左轉,向西山營靠攏!”
橫陣左轉就是一字縱隊,前進起來還算方便,等到敵人靠近了,再右轉就又變回了橫陣。不過光這樣還不算保險,他又召來部中的銳士隊正胡遠,吩咐道:“你帶銳士隊前出,把元軍阻上一阻!”
這正是銳士的本職,胡遠立刻領命帶人出去了。
零星的槍聲很快在戰場上響起,前進的元軍橫陣中接連有人倒下,而衣著鮮明的軍官更是被認作了首要目標——高達的兵之前一直在南岸,沒有與銳士對陣的經驗,更別說現在這些銳士都鳥槍換線膛槍了,現在被他們這么一騷擾,立刻出現了不小的混亂。
元兵見軍官身死,心中惶恐、腳步散亂,而低級軍官出來整頓秩序,立刻又被銳士著重點名。這么一來,組織度肉眼可見地大大下降了。
苗徐經過連串苦戰,戰斗經驗可以說極為豐富了,現在見元軍這德性,立刻認識到有機可趁,也不繼續往西山營地靠攏了,直接命令隊伍向右轉,稍一整隊,抬著槍就往元軍逼去。
這下子惶恐的就是元軍了,士氣大降,隊形不整,不知進退。
戰場間蹲伏的戰士一個個站了起來,向后歸隊復命。
苗徐對胡遠嘉獎道:“好啊,胡兄弟,這陣若勝,你們可是當居首功啊!”
胡遠往后瞄了一眼,見兩軍已經近到了兩百步內,不久后就該接觸了,就又對苗徐說道:“部將,讓我再帶隊前去擾上一擾吧。”
苗徐奇怪地問道:“這伙韃兵眼看著就不行了,挨不了幾輪槍,你們還上去干嘛?”
胡遠搖頭道:“不夠。敵軍也是有槍的,我方就是能殺他一百,自己怎么也得折損五十,可他們后面還有好幾千呢,我們有幾個五十能折損?想打贏,還是得盡量多殺少損才行,我們上去擾一下,讓他們更亂點,弟兄們才能打得更好些。”
苗徐看了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好,那就辛苦你們了。事后我必稟告都統和安撫,為你請功!”
胡遠一抱拳,眼中幾乎要冒火:“能多殺幾個韃子,就是最大的功!”
他本是黃州鄉民,開慶年間蒙軍南侵,他的父母兄弟盡喪于戰火,唯有當時還是少年的他上山打獵逃過一劫。正是這種仇恨,使得他后來苦練武藝,又投入軍中,只求能多殺幾個北兵報仇。
報仇在于行動而不在于言語,他從銳士隊中挑選了十幾個膽大的,大剌剌地往元軍那邊小跑過去,再次舉槍狙殺起了隊中的顯眼目標。
胡遠一邊射擊著,一邊注意著背后自己人的距離。線膛槍開一槍要好久,沒等他們打上幾槍,宋軍就走到了近前,快進入有效射程了。此時元兵也稀稀拉拉地抬槍戒備起來,隨時可能打出排槍,繼續呆在兩陣之間很是危險,胡遠便讓手下向后撤回了隊中。
但他自己仍然趴伏在前線草叢中,一邊撫摸著手中的槍,一邊默默說道:“爹,娘,小四兒,還有村里的鄉親們…今日會有許多祭品給你們,我自己送下去!”
說完,他就在雙方軍隊的注視之中,暴然站起身來,舉槍隨意對元軍打了一槍,然后暴喝道:“死韃子,來打爺爺啊!”
元兵們本來就精神極為緊張,又缺少軍官約束,這時被他一挑釁,當即就有人忍不住扣響了扳機…然后就是成片的槍聲響起!
一瞬間,不知道有多少鉛子打在了胡遠的身上,鮮血迸出,他卻帶著笑容倒了下去。
飛濺的鉛彈有不少越過胡遠,落入宋兵陣中,擊倒了幾人——然而這樣的戰果相比一輪正常的排槍不值一提,這輪槍可以說完全打空了。現在元兵必須緊張地裝填彈藥,而宋軍還有幾百把上了彈藥的槍,以及一腔怒火!
“胡兄弟!”
苗徐眼睜睜看著胡遠的犧牲,怒吼了出來。但他也理解了胡遠此舉的意義,知道不能辜負他的犧牲,當即又大吼著發布了命令:“全體都有,給我跑步前進,三十步齊射,然后沖鋒!”
“殺!”
宋軍們齊聲發出一聲怒吼,朝著元兵小跑起來。
一跑起來,隊形就難以保持了,但對于現在的戰局已經無所謂了。元兵正在緊張地裝彈,見這道人浪豬突猛進而來,嚇破了膽,又沒有軍官維持秩序,當即就嚇得潰散了。
而宋軍可以一直沖到貼鼻子的距離再開槍,命中率顯著高了一截。一輪不整齊而連續的射擊過后,元兵當即留下了上百具尸體,傷員無數,其余的人也在隨后發動的沖鋒之下潰不成軍!
苗徐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胡遠血肉模糊的尸體旁邊,淚水止不住地說道:“胡兄弟,這輪我們殺了可不知幾百人,自己的傷亡才幾十,這是大勝,大勝啊!這都是你的功勞,你安去吧!”
宋軍在元軍陣中沖殺著,驅趕著潰兵一直沖垮了附近另一支朝西山營地去的元軍隊伍,給蘄州之戰帶來了一個鮮血淋漓卻又酣暢淋漓的開局——然而好景不長,隨著一聲長號傳來,元軍騎兵自北向南沖來,接引潰軍。苗徐不得不鳴金收兵,重整隊形,以免被騎兵趁機突入。
北邊的高達看到這場失敗,眉頭一皺,又擊掌一贊:“沒想到,現在的宋軍之中還有如此能人壯士,了不得…可惜啊,改易不了大局。暫且鳴金,讓騎兵護著潰兵退回來重整,今日還長著呢。”
雙方皆敲起了鑼,脫離了接觸,苗徐簡單收拾了一下戰場,便帶兵向西山營地靠攏,在營外布陣,修建簡單的工事待敵。
苗徐擔憂地看著更多的元軍開始列陣出戰:“今日還長,可惡,元兵怎么殺都殺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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