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9月25日,黃州。
“砰!”
石慶輕輕扣動扳機,手中的鳥槍往肩頭一撞,將一枚裹著鹿皮的彈丸發射了出去。
石慶獵戶出身,身材矮壯,小口徑鳥槍的這點勁道根本不算什么,整把槍始終牢牢得握在手里。再加上他射術精湛,之前已經進行了精確的瞄準,最終這枚彈丸穩穩地飛行著,撞入一名元軍騎兵的肩部,穿過皮甲撕扯出一大片傷口,令他吃痛失手扔掉了手中的彎刀。
旁邊一名宋軍騎兵見機立刻向前沖去,用馬刀干脆利落地將他斬落馬下。然后,這名騎兵對石慶比了一個大拇指,便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石慶得意一笑,將槍口調轉過來,吹了吹煙,便又取了一枚紙彈裝填起來。
石慶是選鋒部的一名銳士,職責便是配合珍貴的騎兵作戰,主要的作戰方式就是像剛才那樣,用手中槍為隊友提供火力支援。雖然這把鳥槍仍然是滑膛的,但卻是從諸多火器中精挑細選出的上品,鉛彈也用了鹿皮包裹,如此可以減少漏氣和在槍管中的彈跳,使得精確度遠超一般火槍,在五十米內有相當高的命中率——雖然不遠,但也足以對抗有效射程只有十幾米的騎弓和手銃了。
之前邊居誼帶領選鋒部先行一步,到達了元軍大營南邊挑選戰場。元軍自然不會任由他們行動,當即就派了營中待命的兩隊哨騎出來騷擾,雙方就這么打起了前哨戰。
一開始宋軍的隊形較緊密,松散的元軍哨騎沒法與他們正面對抗,就玩起了拿手的騎射騷擾,如禿鷲一般從四面八方啄了過去。經過多年演進,現在他們的騎射戰術也產生了進化,不但背負著弓箭,還攜帶了形制各異的長短火槍,騷擾的威力大增。于是邊居誼干脆命令選鋒部解散陣型,由騎兵和銳士結成小隊,絞殺這些哨騎。
此舉正中了元軍的下懷——結陣不好啃,但玩起了單打獨斗還有什么好怕的?——可出乎他們的意料,雖然對方騎兵沒自己多,但下面那些步行的散兵實在煩人,躲在草叢里放冷槍,稍有不慎就中了招,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現在的戰場上,就到處是這樣的小規模戰斗。
“石慶!”
石慶剛要把火帽按上去,就突然聽見前方一聲呼喊,抬頭一看是隊友胡遠,正抬槍瞄準了自己這邊。
他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當即一蹬腿,側翻到了旁邊的草叢里。
然后就是“砰”“砰”兩聲槍響傳來。
其中一聲是背后襲來的元軍騎兵打的,他剛才用手銃瞄準了石慶開槍,結果差之毫厘打在了地上。
而另一聲是胡遠打的,他剛才險而又險地發現了石慶背后的偷襲者并舉槍射擊,不過倉促間沒射準,彈頭擦著馬脖子打了過去。
騎兵氣急敗壞,抽出馬槊向胡遠沖了過去。胡遠也跟剛才的石慶一樣翻身躲開,然后腳下不斷輾轉騰挪,同時用槍管上的刺刀不斷對騎兵做出威脅動作,口中還發出虎虎吼聲。雖然這不可能對抗長長的馬槊,但至少能妨礙一下對方的攻擊。
“喝!”
這時石慶已經蹲了起來,電光火石間取出一枚新火帽按了上去,然后瞄準敵騎扣動了扳機——“砰!”
敵騎應聲而倒。
胡遠不敢怠慢,沖上去對著落馬的敵人接連補刀,然后才氣喘吁吁躲進草叢里裝填了起來。
這次石慶沒有立刻裝填,而是持著刺刀站起來環視一圈,確定周圍沒有迫在眉睫的威脅,才開始裝填。一邊裝著,他嘴上還罵著:“奶奶的,這些韃子怎么殺也殺不完,都是從土里長出來的嗎?”
胡遠把通條插回去,按上火帽,把槍牢牢握在手里,才張望著遠方開口道:“確實殺不完…看,賊營里面還在不斷出兵呢。”
石慶望過去,果然發現有一隊騎兵正從蒙軍大營中沖出來,不由得罵道:“這群天殺的,卵子沒有,腿倒是多!”
呂文煥帶來的元軍四千多人,其中騎兵就有五百多,既有從襄陽一路帶來的,也有沿途收編的宋軍騎兵。后者雖然少,但大多是親兵級別,頗為精銳,積攢下來也不是個小數了。之前哈吉覺得宋軍選鋒騎兵不多好對付,故匆匆就把自己直屬的兩隊騎兵派出來了,現在發現點子扎手,就招呼別家騎兵也出了營。雖然這樣一點點添油是兵家大忌,但積少成多,還是漸漸把局面扳了回來。
還好,選鋒們也不是自己在戰斗。
“快看,后援到了!”胡遠指著南方,叫了出來。
石慶略一偏頭,果然看到南方有整齊的軍陣正越過一處小坡前行過來,終于松了一口氣:“好了,前戲也該結束了,快開搞吧。”
宋軍大隊人馬初到,隊形轉換期間本來是最脆弱的時候,但現在選鋒部纏住了元軍的大部分騎兵,使得他們沒法分兵騷擾,因此新到的步兵們就順利地完成了隊形轉換。各部先是轉化成了戰斗縱隊,然后慢慢進入預定戰場就位,一座大陣漸漸成型。
元軍見無機可乘,也就不再浪費時間,敲起了退兵鑼。纏斗中的騎兵們如蒙大赦,向陣后退去,護衛起了正在出營的步兵們。
這邊,邊居誼所帶的親兵也吹起了集結號,石慶他們所在的小隊便聚集起來,警戒著向后方大陣退去。
剛剛雙方還在奮戰廝殺的戰場很快被空了出來,倒斃的人馬就這樣留在了野地上。就剛剛這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里,選鋒部足足留下了百多元軍騎兵,但他們自己所付出的代價也不小,騎兵損失了好幾十,銳士折損得更多,總傷亡并不比對方少多少。考慮到他們是以步對騎,有這個戰果也還算可以了。
三個步兵部中的左軍部和右軍部列成了一道長橫陣,而中軍部在他們身后列出了第二道戰線。由于宋軍人少,為了盡可能拉長戰線,邊居誼命他們排出了很冒險的兩行陣。炮兵居于左軍部和右軍部中間。選鋒部的銳士們在陣前分散成小隊,而已經減員到一百出頭的騎兵們則集中到了一起,部署在了陣后。
整體來看,這座大陣和宋軍以往的風格很不一樣,倒有些東海軍的做派。
相比之下,對面的元軍陣型則更傳統,甚至不是統一的戰線,而是六道橫陣大致成前四后二錯落分布著——這是因為他們沒有主帥的統一指揮,只能由各將率部各自為戰了。雖說如此,但他們光步兵的數量就比宋軍多了一半,更別說騎兵了,所以還是不能小覷。
這種情況下,就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
邊居誼來到陣中,對炮兵部將下令道:“現在就開炮吧,給我瞅準了韃軍最東邊那道陣打,打散了就再往西打過去,有多狠打多狠!”
部將領命,緊接著就把任務攤派了下去。他們裝備的野戰炮是珍貴的東海龍吟炮而非自制炮,易部署易操作,沒多久就打響了第一炮。而此時元軍尚未完全就位呢。
六門龍吟炮陸續開火,炮彈飛躍兩里多地的距離撞向了元軍。首輪射擊一炮未中,但還是讓元軍嚇了個夠嗆。
元軍這邊,被宋軍火炮選作目標的正是黃順的部屬。他看著地上滾來的炮彈,一下子就慌了,騎馬找到后陣的賀明,焦急地問道:“賀都統,對面都開炮了,咱們趕緊開炮回擊啊!”
賀明用望遠鏡看了一眼宋軍炮陣,罵罵咧咧地說道:“奶奶的現在都學精了,一個個都會挖土擋炮了,就算朝他們打也打不到。你趕緊回去彈壓你的兵,就算挨炮也挨著,不能潰!等到大陣齊整了,我們就擊鼓進軍,這邊的炮也朝他們打!媽的,現在這仗打得真狠,就頂著炮轟走過去開槍殺人,誰先挺不住誰就敗了!”
黃順心里一咯噔,按這個打法,等真打起來了,自己的兵不早拼光了?于是又爭取道:“可是,咱們主動攻過去的話,越到那邊,對面的炮不打得越狠?要是換上鐵砂彈…”
賀明嘿嘿一笑:“不用怕,咱們不光有千斤炮,還有回回炮,你只管帶兵,待會兒有他們好看!”
黃順無奈,只得去約束部屬了。
情況比他設想的要好一些。現在的步兵戰術相比十年前泰山之戰的時候已經大為革新了,步兵陣型不是厚重的方陣而是薄薄的三行陣,即使炮彈正中也不過減員三人而已。更何況這個距離上滑膛炮本身就有不小的散布,宋軍炮術又談不上多好,想準確擊中如此狹長的一道線還是不太容易的。
南邊前后響了三十多炮,準確打入陣中的也就三發,陣中軍官早已把陣型疏散了一些,最終傷亡不過五人而已。步兵們是第一次挨炮擊,一開始嚇了個夠嗆,但后來發現干打雷也沒打到自己頭上,也就安心了不少。
見狀,黃順也有了不少底氣,開始訓起話來。
不久后,元軍的陣型也有模有樣了,賀明和哈吉兩人一碰頭,便決定擂鼓進軍了。
六個方陣參差不齊但穩步向前行進了起來,側翼的四門千斤炮也就位,朝對面的宋軍發起了反擊。當然,同樣沒多大的戰果。
漸漸走了一百多步,宋軍火炮突然來了一輪急速射,打中了七八發,一下子給黃順減員了二十人。這讓他心疼不已,但還承受得住,吆喝著繼續進軍。
不過,過了一會兒,他察覺到了前方有些不對…
明明戰場上雙方的火炮還在轟鳴,一隊隊的綠衣宋兵就蹲伏著向這邊摸了過來,這是要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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