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0年,8月2日,占城,賓特羅。
“喂,快起來,財神來了!”
“哪里哪里?哦,看到了,哈,是東海船,這下子發達啦!”
賓特羅江口,東南方的海面上出現了一大群掛著東海旗幟的船只,一艘占城國的巡邏船發現了這一點,上面的船員非但不驚懼,反倒一個個都興奮起來。
賓特羅位于中南半島東南角,是南洋海路中一個重要的中轉站,各方海商經常來往,自然也包括東海國的船只。這些年來,當地人對這些形體優美的大船也很熟悉了,它們每次來這里,都會放下新奇的中國商品,收購本地特產。這就意味著大量的財富流動,而他們這些引路收泊費的巡邏船多少也能分潤一些。所以他們現在看到東海艦隊,并不覺得有什么意外,反而覺得財神又來了,主動迎接了過去。
東海艦隊中,驅逐艦“青衣江”也發現了這艘巡邏船,加速離開船團向它迎過來。巡邏船上的占城水兵見到這種新式艦船后,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嚯,那是什么船,怎么冒起煙來了?”
“是不是失火了?唉,可惜,這么大的船,里面得有多少貨啊…”
青衣江號上冒出了黑煙,雖然是從煙囪中冒出來的,但是普通人遠遠看著也看不真切,怎么會想到船上居然裝了煙囪還在燒火?所以只能判定為著火了。
船上的二十多個水兵好歹還有些良心,見起了煙,就主動劃槳往那邊趕過去,看能不能救上點人來——這在后來成為了他們的一大際遇——不過出乎他們的意料,在黑煙滾滾冒一陣子之后,這艘船非但沒沉,反而以更快的速度主動向他們迎了過來。
青衣江號是去年派駐龍牙半島的兩艘江級驅逐艦之一,龍牙都護府需要在海峽設卡收稅、打擊走私,最需要這種能無風自動的快船了。由于西洋郡有一定的工業基礎可以進行設備維護,所以青衣江號和吳淞江號一樣,配備的動力單元都是高功率的版本。現在她鍋爐全開,加上風帆助推,航速很快超越了十節,直奔十三節極速而去,剛過半個小時,就與占城巡邏船打上了照面。
呵,青衣江號雖然只有二百噸的排水量,但是水上部分足有四十米長,又有高艦橋,看上去很是唬人。當它來到巡邏船近前的時候,還真是把上面的人嚇了一跳,等到收了帆卻依然穩定自如前進,更是讓他們議論紛紛。
沒一陣子,青衣江號便準確地停到巡邏船旁邊,艦橋上有幾人走出來,其中一名水兵扯著嗓子問詢道:“你們是賓特羅的水師么?”
巡邏船要與外來海商打交道,船上標配了一些外語人才,其中便有一人是唐商后裔,會說漢話。這時候他就結結巴巴地靠到舷邊,對青衣江號上問道:“敢問,諸位船上可是失火了?需要我們幫忙嗎?”
水兵聽到這個問題,忍俊不禁。不過旁邊的艦長吳風平少校聽了后倒起了興致,從舷邊探出頭來,說道:“你們是為了救火而來的?那可真是謝謝了。不過不用擔心,只是艙里生火而已。對了,這位兄弟,你漢話說的不錯,叫什么名字?”
艙里生火是什么鬼?這人腹誹著,但還是老實答道:“在下湯三,現在在賓特羅城補由城主手下做事。先生可是要去城中停泊貿易?按規矩,我們可為船隊領路,只要按規納了水費便可。”
吳風平聽了哈哈一笑,說道:“不了,這次就不交了,我們不是來貿易的,而是來宣戰的。對了,既然你給補由做事,這份戰書便幫我們遞進城去吧?”
說著,他就命人將一份裝幀精美的文書送到了巡邏船上。
“什么?”湯三瞬間感覺自己耳朵瞎了,“宣宣宣戰??這,這,這怎么了?占城國應該沒有得罪東海國的地方吧?”
吳風平又哈哈一笑:“沒得罪,但你們是蠻夷啊…對了,你們的船太慢了,要不要我拉你們一程?”
東海艦隊突如其來的宣戰對統治賓特羅的占城副王補由來說無疑是當頭一棒,這禍從天降,可怎么辦?
實際上他手頭為了防御西方的真臘國,是有不少兵力的,但這些兵力大都分散在西部的高原和山區地帶,賓特羅城中只有少量維持秩序的衛隊和后備兵員,這關頭能頂個屁用?
東海人的威名這些年來可是越傳越遠,他也知道不少。賓特羅三面環山,若是從陸路攻來的話,他很有自信把他們擋在外面,可是他們居然從海上過來,這可太不講理了!
但是沒辦法,就只能匆匆應戰了。
相比之下,東海人的準備要充分得多。這一次他們是三方聯合行動,廣南工作組出了一個營,龍牙都護府出了一個營,又征召封建南洋的士大夫們再出了一個營。這些陸軍再加上開船的海軍,差不多有兩千人的兵力,可見東海人對這座位于南洋航線中途點的重鎮可以說是勢在必得。
賓特羅城與當前的大部分海港一樣,雖近海卻不靠海,而是個內河港口,依賴于從城邊流過的賓特羅江與大海聯系。此江發源于西北山區,向東南曲折流入大海,實際上對于東海軍來說,這次行動最大的困難與其說是作戰,不如說是如何把船逆江水開到賓特羅城邊的碼頭上。而在青衣江號開著蒸汽機靈活地清理掉江上的少數占城戰船之后,這也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艦隊除了青衣江號,剩下的都是普通的風帆船,乘著南風逆水艱難地溯江而上,所幸碼頭離海岸也就十多公里,挪了兩個小時也到了。
此后,他們輕松地占領了碼頭,一隊隊的士兵從船上有序地下到了陸地上,以三個營的兵力將賓特羅城包圍了起來。
“怎樣,王子以為如何?”
烈焰級“霜寒”上,杜松林指著前方的景象,對同行的安南王子陳國峻問道。
此時,戰場上正有一隊占城弓箭手對上了廣南營中的潮州連。雙方一開始拿著遠程兵器相互對射,局面尚能僵持,可潮州連端著刺刀發動沖鋒之后,占城兵便一觸即潰了。
陳國峻“略通”武學,看到這副場景,立刻佩服地贊嘆道:“東海兵器銳甲堅,又守紀敢戰,實乃天下強兵也!”
實際上,陳國峻對于軍略之學絕非“略懂”,而可以說是天才級別。他是越南歷史上最偉大的軍事家之一,如果歷史未曾改變,十五年后統一了南宋的元軍會再次入侵安南,而安南正是在陳國峻的帶領下挫敗了他們,維持住了獨立的地位。后來,陳國峻獲封“興道王”,在后世成為越南的民族英雄之一,鈔票上都印著他的頭像。
不過在現在這個時間節點,他的軍事天才尚未顯露出來。之前蒙軍入侵之時他也曾領軍出戰,但卻沒有出彩的戰績。在安南國內,他更多的是作為紈绔子弟而出名,名聲可以說差得很。
當下,安南由陳姓統治,對外稱王,對內稱帝。陳氏安南的政制說來和日本的院政倒有些像,開國皇帝陳煚至今仍然在世,將皇位傳給了兒子,自己卻作為太上皇仍然掌握著安南的大權。
而這個陳煚有個兄弟,即已故的安南安生王陳柳,陳柳的嫡子便是這個陳國峻。所以說,陳國峻是太上皇的侄子,陳朝頂級宗室之一,可以說位高權重了。
不過他這人太過輕浮,當年曾做過一件臭名昭著的混賬事。當時陳煚要把女兒天城公主出嫁,都送到婆家了,結果陳國峻潛入了進去,把自己的這個堂妹給了。后來陳煚沒辦法,只能把天城改嫁給了陳國峻,但他會如何看待自己這個侄子可想而知。
再后來安生王去世,陳煚本來就與自己這個兄長有隙,所以干脆就沒讓陳國峻襲爵,現在國峻只能掛著“王子”這么個沒實際意義的名頭闖蕩了。
(從這里就可以看出,陳朝雖然尊儒,但對于倫理綱常實在是不怎么看重。而且陳煚本人其實也是個混蛋,搶了陳柳的妻子為妻,兩家之間早有冤仇。總之安南陳朝創立之初的各種混賬事實在太多,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己去找。)
廣南工作組一早就與安南建立了外交關系,雙方遠隔五千里沒什么利益沖突(至少安南人是這么認為的),所以相處起來很融洽。聊聊天扯扯關系,互相交易一些貿易品,符合雙方的利益,關系進展得很快。
有意思的是,現在陳朝的王族陳家是安南即墨鄉人(當年秦軍入交趾,以中原大城給當地命名,這個即墨鄉的名字就一直傳承了下來),而東海人當年第一座控制的城池就是即墨,所以意外地找到了共同話題,拉扯關系更容易了。
而最近一段時間,東海商社對于中南半島有了更深層次的戰略考量。
現在,東海商社作為一個海洋勢力,已經可以說相當成功了。他們的勢力范圍從東邊的此岸郡跨越上萬公里一直到達西邊的澳門島,從北邊寒冷刺骨的黑龍江一直到南邊炎熱潮濕的坤甸,龐大無比。如果他們臉皮厚一點的話,足可在地圖上把大片的土地染成自己的顏色,國土面積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雖說這龐大的勢力范圍為他們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利益,卻也仍然存在一些不足,那就是很少有適宜居住的土地。算起來,只有此岸郡那一點關東平原算得上不錯,其余地方要么太冷要么過于炎熱,要么太干要么太濕,要么已經有了大量的人口和成熟的文明,絕不適合來自中原的農耕民族居住。
所以在地圖上指指點點,他們發現現在能夠到的真正有開發潛力的地方,也就湄公河三角洲這一帶了。這片區域農業條件很好,水稻一年三熟,而且人口不算太多,如果進行充分的開發的話,是有望成為華夏文明的又一處發光點的。而作為開發湄公河三角洲的跳板,賓特羅城這個要點是無論如何就要拿下的了,這就需要與占城國開戰了。
開戰倒沒什么,可問題是,打贏容易,占領很難。畢竟占城國也是有長久歷史的古國,而東海人能投入的兵力有限,要是占城人不正面跟你打,而是在邊邊角角隨時騷擾,那就只能難受至死了。所以,最佳策略應該是攻城之后逼迫占城政權承認戰敗,收兵罷戰,好安心治理,而這就需要一些技巧了。
所以朱龍草、杜松林、張正義等在這一帶話事的大佬討論之后,決定把安南國拉上戰車。安南自北方走陸路南下,東海自南方走海路北上,兩國南北夾攻占城,各自撕下一塊肉來,然后逼迫占城和談,夾在中間做個人畜無害的緩沖國,最后豈不是皆大歡喜?
后來張正義把這個議題送到安南,安南太上皇對此也很有興趣。
陳煚一直對占城國的烏、里二州(也就是后世的順化地區)垂涎三尺。此二州位于兩國邊界,若是納入治下,安南便可把國境線推進到橫亙于山海之間的天險白馬山上,之后對于占城便進可攻退可守了。
十多年前,他也曾試圖發動戰爭奪取此地,但是被蒙古人的入侵所打斷。如今算算也過去十二年了,安南休養生息完畢,是不是該動手了呢?
或許本來他還下不定決心,但現在有了東海人的慫恿,決策的天平一下子就傾覆了過來。當然,陳煚作為開國皇帝,自然是個老狐貍,不會任由東海人一游說就出兵。他立下盟約,若是東海人從南邊先開始進攻,那么他也會出兵,不然就作罷吧。而陳國峻就被他派到了東海軍中觀察戰況,如果一切順利,那當然要趁火打劫,否則的話盟約也就只是一張紙而已。
而現在看來,東海人的力量遠超陳國峻最高的預期,看來安南國不日便要打到白馬山下了。
杜松林聽了他的恭維,哈哈一笑,擺手道:“這不過是我東海軍中最弱的一部分,算不得什么。不過,今日的攻城只是開始,之后占城軍會被我們吸引到南邊來,屆時就是你們進取的時候了。對了,我們在新安府的商站,還要請王子多照應啊。”
東海商社結盟安南,另一個重要的戰略意圖便是擴展在安南的商貿,尤其是重要的煤炭貿易——在蒸汽船如餃子一般下水的現在,航海業對煤炭的需求也與日俱增,本土已經有成熟的煤炭產業倒是順理成章,可在南洋就是個難題了。而安南就正好有豐富的煤炭資源,也就是后世著名的鴻基煤礦,靠近海岸,采掘容易,品質極佳,正能補足這個短板。如果換個場景,東海人說不定就出兵打過去了,但現在他們對安南并沒有什么領土野心,而且陳家人很識相,在商務上大開方便之門,所以各相關部門更傾向于通過商業手段解決問題,直接買買買就行了。
當然,安南畢竟是封建社會,就算是買買買,也需要上面有人照應才行,而現在東海人就看陳國峻很順眼,把這個照應并且能賺很多錢的職責交給了他。而陳國峻雖然是天才,也意識不到煤炭的重要作用,只是當作普通的商品,隨口就答應了。現在,他眼睛放光看著東海人搬出來的形形色色的火器,顯然他對這些東西要感興趣得多。
在占城軍敗退城中之后,海軍們便把船上的火炮搬了下來,對著城墻和城門一頓猛轟,又有士兵用步槍瞄著城頭守軍逐個點名。這辦法雖然老套但確實有用,不久后士兵們就沖了進去。
此時,城內的內應們也適時發動了攻勢,將士兵們引向補由的王宮,并且開始安撫起了城內的秩序。話說,這些年來,東海人逐漸在航路各港口建立了商站,修筑圍墻建立防御,在內自行管理,在外與本土勢力結交。有這些商站為依靠,他們相比當初人不生地不熟的境遇好了許多,進可攻退可守,隨時能派上用場。
杜松林看著這座朝思暮想的城市終于落入了他的手中,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很好,這里從此永遠是我們的了…既然是航路的中點,那就叫中途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