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東風藝術區,寧昊去年成立的壞猴子影業就坐落在其中的一座小白樓里。
寧昊和小馬的合同已經到期了,正式離開了呆了四年的小馬。
小馬之前和投資方簽了對賭協議,今年年底要是沒能如期上市的話,就要賠一大筆錢。
這個時候離開,想起四年前李銘和他見面,那一番豪爽的豪言壯語,寧昊心里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別想那么多了,就算你不離開,新電影讓小馬參與進來,馬上就上映,也是于事無補,小馬現在的關鍵是能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殼。”合伙人,也是壞猴子總經理王一冰勸道。
小馬早就打算a股上市了,可是去年年底,除了影視股等少數股票之后,股市低迷,a股的io被叫停了,開啟了漫長的空窗期,小馬的上市之路自然中斷了。
無法正常上市,小馬現在只能借殼上市,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李董待我不薄。”寧昊搖搖頭。
除了金錢方面,李銘對他確實是沒的說。
“放心吧,李董他能過去的,我聽說華陽傳媒打算開出了45億的收購價格,實在沒辦法,他把公司一賣就行了。”王一冰道。
“45億?”
寧昊瞪大了眼睛,“華陽傳媒搞那個文旅地產的噱頭,天天和恒達,還有各個城市政府開新聞發布會,好不容易把市值給拉到了130億,哪來的錢去收購小馬?”
“資本市場,也不一定要自己花錢的啊。”
王一冰笑笑,“華陽傳媒去年慘敗給李謙,市值差點被光羨給超越了,可是影視股大熱,加上千億文旅地產的噱頭,相比去年最低谷的時候,市值都快翻倍了。
現在影視股這行情,只要華陽傳媒正式宣布收購,分分鐘來個連續幾天漲停,市值暴漲,多的是有人送錢。”
股票市場就是這么神奇,明明業務不佳,卻成了優質股。
寧昊默然不語,電影和資本扯上關系之后,錢好像都不算錢了,幾億甚至十幾億就像一堆數字一樣。
這也是他離開小馬的一個原因,都不用看李謙,光看著馬小剛一個空殼公司就賣了三億,任何一個有能力的導演,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所以才選擇自己出來單干,把工作室擴大成影視公司,并且正在籌備中的新電影,也要自己主控。
哪怕不那么愛錢,當自己有能力、也應該拿一百塊錢的時候,只拿二三十塊錢,肯定是不愿意的。
“算了,不說這個了。”寧昊搖搖頭,“李董做了二十年的生意,也用不著我操心。”
接著寧昊又有些頭疼地說起了正在籌備中的新片心花路放,“徐征和博子他們倆都還在溙國,最少還有三個月才能回國,而且徐征還要做后期,完了接著宣傳,一時半會根本沒時間了。”
王一冰皺了皺眉,“除了徐征之外,真就沒有其他的演員能演了?”
“沒人能代替他那種色瞇瞇,全身都是笑點,滿滿的喜感,又精明的要死的市井無賴氣質,”寧昊搖搖頭。
突然,寧昊桌上的手機響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等下我接個電話。”
寧昊看著手機上的未知號碼,拿起手機接通了。
“喂。”
“是李導啊...”
“好...好...”
“嗯,我一定準時到...”
剛掛掉電話,王一冰就問道,“李謙?”
姓李的導演,除了李謙,想不出能有誰能讓寧昊放低姿態了。
“是他。”寧昊笑著點點頭,老早就想見一見李謙了,可是一直以來都沒有機會。
李謙也基本上不出席什么活動...寧昊他自己其實也一樣。
行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很多人可能在一部戲里成為好朋友,可之后兩三年都見不到兩次。
下午,寧昊來到電話里約好的會所。
在服務員的引導下,推門進去,李謙已經在等著了,寧昊連忙快步上前打招呼。
“不好意思李導,我來晚了。”
“是我來早了,寧導請坐。”
李謙笑笑,示意服務員上茶。
請寧昊坐下,拿起桌上已經寫好的唐人街探案文學劇本,遞了過去。
“寧導,這就是上午我說的劇本,你先看看。”
談事情,還是直接一點。
主要是李謙也不知道寧昊健不健談,萬一是個悶葫蘆,那又要尬聊了,索性直接一點,先談正事,然后再聊天。
寧昊倒是楞了一下,上午的電話里,李謙確實說有個劇本請他來看看。
不過,這么直接,倒是有些不太習慣。
但是,直接點也好,寧昊也不是個喜歡拖泥帶水的人。
“李導請稍等一下。”
接過劇本,對李謙笑笑,寧昊坐直了身體,就開始翻閱劇本。
接近三萬字的劇本,其實并不長,也就一個短篇小說的篇幅。
不過李謙拿出來的劇本,肯定非同一般,寧昊看的特別認真。
過了一個小時,寧昊才放下劇本,心里嘆了口氣,多少有些失望。
不過表面上還是笑道,“李導,這應該是一部風格很明顯,也很有特點的喜劇懸疑片,多線敘事,劇情設計的比較緊俏,復雜卻不雜亂,基本上不需要動什么腦子去思考,卻很抓人。
本質上是一部懸疑電影,但確是喜劇的表皮,如果拍出來,找對了比較出彩的配角,會是很商業化、很討喜的一部電影。”
頓了頓,寧昊又補充了一句,“最后的反轉,算是一個很大的驚喜,尤其是放在結局,增色很多。”
說著,寧昊就把劇本放下了,對他來說,這個劇本很不錯,但也僅此而已了。
其實,這樣的劇本,并不算罕見。
寧昊原本希望看到的,是楚門的世界、月球這樣富有創意、精妙絕倫的劇本。
或者是我不是藥神、完美的世界這樣,能夠講一個能感動他的故事。
這兩種,才是李謙的特色。
而這個唐人街探案,劇情安排的再怎么精妙,也僅僅是這樣罷了,他自己就寫過這樣的劇本,沒什么新鮮的。
把劇本放下,意思很明顯了,如果是找他執導,那就算了。
李謙對寧昊的反應并不奇怪,懸疑喜劇,這本身就是寧昊擅長的東西。
把唐人街探案的劇本給寧昊看,本身就有點班門弄斧的感覺。
刨除其他因素,從電影本身的角度來說,唐人街探案和瘋狂石頭相比,如果十分制的話,應該有一分的差距。
李謙笑道,“這個劇本,確實不如寧導的瘋狂系列,不談商業因素的話,哪怕最后電影結尾的反轉加分不少,整體而言也是不如瘋狂的石頭。”
這么個票房創紀錄,又拿下內地唯一一座奧斯卡小金人的導演,竟然承認他的劇本不如自己,倒是讓寧昊有些不好意思了,順著李謙的話說下去。
“其實,結尾的反轉,和思諾這個角色,讓我想之前和一位作家聊到他正在寫的新書,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在成年人眼里,小孩子永遠是簡單的,即便小孩會撒謊,那謊言也是能馬上戳穿的。我們根本想象不到小孩子的詭計多端,哪怕我們自己也曾當過小孩。
他那本書說的就是一個叫朱朝陽的孩子,謀劃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自己的兩個好朋友。
最后卻偽造了一本日記,在日記里,朱朝陽就是一個單純的孩子,好心幫助小伙伴,他沒有做任何壞事,一切都是別人干的。
他這本小說,朱朝陽這個孩子的做法就說明了,孩子比大人形象中的還要黑暗,他們明白了這個世界不止有美好,并且會為了保護自己的東西,做出錯事。
和思諾一樣,為了保護自己,擺脫對自己圖謀不軌的繼父,策劃了一出險些騙過所有人的好戲,讓人都不會懷疑到她身上。”
李謙眼前一亮,饒有興趣地道,“這倒是一部很有意思的小說,系列謀殺案的兇手是一個孩子,以你的描繪來看,這個朱朝陽用天才都不足以形容了。”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個朱朝陽,就是記憶里那部隱秘的角落里的那個。
都有同父異母的妹妹,都有兩個好朋友,都叫朱朝陽,只是劇情不一樣,應該是經過了改編的。
寧昊搖搖頭,“何止是天才,現實中就不存在這種人,都快趕上柯南了,東野圭吾的白夜行里也有類似的情節,雪穗利用亮司的同情心除掉亮司的父親和身邊所有的障礙,亮司為了雪穗背負了所有的罪惡,而雪穗卻片葉不沾身,有不少小說的主角都是孩子,策劃了一系列的犯罪。”
看來寧昊看過不少懸疑小說,也不奇怪,他本身就是拍懸疑喜劇的。
不過,李謙沒看過他說的這個白夜行,東野圭吾倒是知道,知名懸疑作家。
“寧導,其實我研究過你的電影。”
李謙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起了寧昊的電影,寧昊也很好奇地等著李謙說什么。
“作為咱們內地最好的喜劇導演之一,寧導的片子不像周氏喜劇那樣有很強的勵志性,以往的周氏喜劇更像是成人童話,一個小人物憑借對夢想的堅持,對幸福美好的渴望,在機緣巧合天時地利人的神助之下,實現逆襲的傳奇故事。
而寧導你的喜劇內核不是建立在小人物的逆襲、中產階層的反諷隱喻之上,而是建立在“小人物的榮譽感”的基礎上,我記得魯迅先生說過,如果人沒有榮譽感,所有的社會和文明會馬上化為烏有。
所以寧導的電影里有了,工藝品廠保衛科長包世宏為了捍衛他畢業警校的職業夢想和光榮傳統,與黑白兩道三教九流交手過招,最后陰差陽錯,因勇擒國際大盜而受到表彰。
淪落為海鮮送貨員的前自行車手耿浩,為了購買一塊安葬師傅的墓地,意外卷入一場寶島黑幫與溙國堵梟的堵品交易中,最終將藏有20萬美元的骨灰盒埋葬地下的離奇故事。
來自香港的國際大盜,在不入流的小偷小摸、地痞流氓、憨厚耿直的保安面前,栽了大跟頭。
來自寶島溙國的堵梟,橫行霸道、不可一世的黑道中人,在一個名不見經傳海鮮送貨員面前,陰溝里翻船”
還有點沒說的,那部瘋狂的外星人,不用看也是寧昊的片子,除了他沒人會拍這種風格的電影。
耍猴人耿浩為了成就他“美猴王”的夢想和榮譽,兢兢業業堅守耍猴人的本色,甚至萌生出將“外星人”訓練成猴子代替品的瘋狂想法,并憑借耍猴的本領將米粒堅特工玩弄鼓掌之間。
來自太空的外星人,可以將米粒堅的特工、博士、外交官等玩得團團轉,卻在內地的耍猴人、酒販子面前,失去了魔力,并被臣服。
這也是典型的小人物的榮譽感,以低勝高,以俗勝雅,這種戲劇性反轉,才是寧昊的喜劇電影真真正正的唯一核心。
其他一切,黑色幽默也好,人文關懷也好,都是外表,是包裝。
對面的寧昊聽到李謙把自己分析的一絲不掛,簡直就像是偷聽到了自己內心的想法一樣,心里有種莫名的驚駭。
不就是李謙,厲害!
不過那句如果人沒有榮譽感,所有的社會和文明會馬上化為烏有,好像不是魯迅說的吧?
寧昊沒有細想,只是感慨不已,他最早拍黃金大劫案的時候,向雷家音打聽過李謙,后來又向黃博、徐征打聽過李謙。
可是現在看來,他們三個說的都太片面了,根本沒有真正了解過李謙。
聽著李謙說了一大堆,寧昊也微微有點發蒙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反駁李謙說的不對?
還是來一句李導你好厲害?
不過,還沒等寧昊想起說什么,李謙卻沒有停下。
“可是寧導,你就沒有想過改變嗎?”
“改變?”寧導有些不解。
“對。”
李謙淡淡地點頭,順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把他渴死了。
“市井、流民、城市無產者,是寧導電影的特色,他們也是這個城市的一種氣息,可隨著時代的發展,就不再是主流了,最起碼不再是觀影人群的主流了。”
寧昊皺了皺眉,“李導何出此言?”
“看看香江電影典型的警匪片,在內的票房變化就清楚了。”
李謙沒有直接說,而是舉了個例子,“以前的香江警匪片,主要角色構成,大多來自市井,基層的警察,臥底,黑社會同樣是社會底層,就算黑幫老大,形象也不會多高大上。
可是這些警匪片,有很多口碑很好的,但內地觀眾不愛看了,只有寒戰大賣,寒戰就脫離了市井氣息,整個演員、故事構成,就“高大上”了許多,而且整體的畫風也貼近大都市風格。”
“李導的意思是?”寧昊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李謙笑笑,“時代在發展,就商業性而言,以現在越來越年輕化的觀影人群,市井風格的電影,受眾是偏低了一點,想想看,如果失戀三十三天描繪的不是當代大都市白領的愛情,而是市井之間的愛情,還能大賣六億多嗎。
寒戰拍成基層警察和黑幫的故事,能成為香江媒體口中的救世之作?
香江電影,但凡在內地票房高的,全都開始在褪去以往普遍的市井氣息。
內地電影也同樣,角色開始慢慢從底層市井人物向上轉變,正如同現在的主流觀影人群的變化。
瘋狂的賽車那一億票房,在我看來是比較低的,以寧導當時在觀眾口中的口碑,加上喜劇類型,賀歲檔期,起碼應該兩億以上票房!”
“呼!”
走出會所的寧昊長出一口氣,在里面感覺都快被李謙說的耳鳴了。
被冷風一吹,腦子清醒了一點。
再低頭一看手上的劇本,寧昊苦笑不已。
不知道怎么的,被李謙羅里吧嗦,先是一通對他的分析,然后又“但是”一大堆,鬼使神差地就同意了拍攝唐人街探案。
不過,想起李謙的話,以及他那些片子,換換風格也好。
本身正在籌備的新片心花路放就打算改改瘋狂系列的風格,從一開始他就旗幟鮮明地走著商業電影的路線,也從未追求過所謂的文藝范兒。
商業性的創作理念在他的作品里是以一貫之的,商業類型片路線也是他一直堅持和探索的方向。
現在,頂多是換一個方向。
反正徐征一時半會沒空來參演心花路放,可能到年底他都沒時間,索性就先拍李謙這部唐人街探案。
寧昊站在門口發呆,開車在旁邊等著的王一冰一臉費解地下車走過來。
“怎么了?”
“沒事,接了個劇本,李謙他太能說了。”寧昊搖頭笑笑。
“太能說?”
王一冰一頭霧水,這是什么形容詞。
不過沒有追問,而是關心起來寧昊手上的劇本。
“上車吧,這是什么片子?”
會所里,李謙把一壺茶都快灌進去了,才感覺嘴巴沒那么干了。
“呼。”
他也松了一口氣,把唐人街探案這個劇本推給寧昊,可不容易,畢竟他自己寫過更好的同類型劇本。
剛才胡扯一通,回想起來李謙都快忘了自己說了些什么,是對還是錯,反正寧昊答應接下就行了。
唐人街探案就電影本身的角度而言,比不上瘋狂的石頭,但是從商業角度上來說,絕對是更勝一籌的。
好不好是一回事,賣座又是另一回事。
唐人街探案的賣點就在于,兩個風格迥異的主角,無時無刻不在制造沖突,他們本身在一起就是沖突。
再加上警察、黑幫那些搞笑的配角,機緣巧合之下攪和在一起,越發地好笑。
而且這個笑,笑的更輕松,不摻雜任何會讓人心里沉重,不會讓人忍不住多想的東西。
結尾的反轉,也加分不少,放在結尾,效果更好更能激起觀眾的討論,討論多了,熱度和興趣就多了。
相比寧昊說的那個小說里惡魔般的朱朝陽,張梓風扮演的小女孩思諾,首先是個女孩,其次是出自于保護自己的目的做下的這一切,就不容易讓人討厭了。
女孩和男孩相比優勢就在這里,尤其是個可愛的小女生。
這片子交給寧昊,基本上就算是搞定了,不管寧昊拿去怎么改,以他的水準,質量都不用擔心。
這下但是可以給保墻交差了,省的每次見面的時候,他看自己的眼神里都有些幽怨。
看來自己還算能挺能忽悠的,李謙覺得現在應該跟得上馬清揚聊天的節奏了,最起碼不會被他占據主動,光在旁邊接話了。
不過,剛才寧昊說起的朱朝陽,李謙想到了記憶里隱秘的角落這部電視劇。
應該就是根據寧昊說的那部小說改編的了,加上失戀三十三天、尋龍訣、流浪地球這些i改編的影視劇,或許沒那么糟糕?
不一定全是那種業余水準的片子,或許這樣的片子有很多,但是沙子里偶爾也會摻點金子。
那降低影視行業的門檻和難度,也不全是壞事了?
像隱秘的角落男主角秦浩這樣的文藝片演員,除了文藝片之外,或許可以通過隱秘的角落這樣的經典電視劇,得以出頭,被觀眾熟知,得到更多商業影視劇的出演機會。
現在的出頭演員確實少,剛才和寧昊聊的時候就發現,他的新片心花路放劇本寫完了,正在寫分鏡。
心花路放還在等黃博和徐征,尤其是徐征,有的等了,電影拍三個月,后期剪輯要時間,完了電影又要上映宣傳,估計要等到明年去了。
唐人街探案也要等王保墻拍完泰囧,不過只要等不到三個月就行了,倒是正好先寫分鏡、籌備著。
商業大制作能用的演員少的可憐,兜兜轉轉就那么些。
徐征、黃博這樣的演員不夠用,無數演員又偏偏沒有演主角的機會,當下的電影行業,確實有些奇怪的了。
或許,應該和企鵝合作大文娛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