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離開許久,漸漸來到戰場邊緣地帶。那處滿地荒蕪,唯有一株通天古樹靜靜地矗立著。
偶有幾只雀鳥飛來,落到枝梢,嘰嘰喳喳叫喚一陣,彼此蹭蹭脖頸,而后離去。
藍天白云下,古樹靜謐,蟲鳥為伴。這般翹望過去,便仿似是一幅田園畫卷。
“原來戰場上,也會有歲月靜好的安寧之地。”祁酒發覺自己還拉著洛歌的手,耳根子一燙,連忙松開,目光微微躲閃似的看向前方那棵巨樹。”
“上古有夫妻因戰火分離而互相思念,終相聚合而為樹,是為相思。這棵樹,是相思樹,也是阿酒的機緣所在。”洛歌微微一笑。
祁酒怔怔,抬首看向那棵參天巨樹。
原來是相思樹啊。
蠻荒有塵緣樹掌天下情緣,而相思樹則勉勉強強姑且算作塵緣樹的分支罷。雖也與情相關,但作用到底是不一樣的。
他也曾聽聞,若是朝著相思樹參拜,以虔誠的心態祈禱的話,也許會得到相思樹的認可,繼而得到它的祝福。
“阿酒且莫先念著參拜相思樹。凡世間,每一株相思樹都是由不同的人衍化而來的。也是因此,每一株相思樹都有著它自己的故事,以及未了的塵緣。若阿酒解了這相思樹的塵緣,許是能夠得到它的認可。”洛歌忽而開口。
祁酒想起洛歌是會卜卦的,所言必是不會空穴來潮。
“機緣何在?”祁酒溫潤的眼沉淀下來,靜靜看著洛歌。
“且與我來。”洛歌勾唇,朝著通天古樹的后方走去。
祁酒抬步跟上。
繞后看去,通天古樹后方竟是一家破敗許久的農戶。大抵是年代久遠的緣故,這農戶已然成了斷壁殘垣,這般瞧著甚是凄涼。
洛歌輕輕推開那因歲月而化作焦木的籬笆,帶著祁酒小心翼翼地繞過滿是塵泥的殘垣,來到主屋前。透過不算得明亮的光線,二者隱隱約約可瞧見,屋子里頭滿是布滿灰塵的蛛絲。蛛絲間,有兩具盤膝而坐,雙手緊緊握住彼此的白骨。
“歲月靜好,與子偕老。”
尸骨旁頭,那一行八字甲骨文,倏倏然闖入二人的視野。
這大抵便是至死不渝的愛了罷,真是對鴛鴦。
祁酒心底嘆惋,而后輕啟薄唇:“蘇蘇說的那對夫妻,便是這兩具尸骨了罷。”
微微頷首,洛歌緩緩道出其中原委。
原來,上古時代,這片戰場曾是一個王朝。這片王朝曾經盛極一時,天才輩出。只是末代帝王殘忍無道,魚肉百姓,整日荒淫無度。
于是餓殍載道,尸橫遍野。當百姓們在水深火熱的苦難中,因著長期壓迫,食不飽穿不暖,終于撐不住紛紛揭竿而起,也終于爆發了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
于是王朝變成戰場,昔年的輝煌終于不在,只有鮮血與白骨,來為這片土地逝去的美好年華哀悼。
王朝領土肥沃,引來數界的覬覦。諸界參戰,將本就混亂的水潭攪動得更是渾濁。
彼時,一人族少年初弱冠,與妻未拜堂,只許百年之好,以玉為禮相贈,后征兵離去,赴了戰場與黃土紅雪為伴。往后十數年,少年為將,思念嬌妻同時,將軍率兵士四處征伐,在這浩瀚的戰場打出了一片響當當的名堂。
某年月,將軍被鬼族敵軍的暗箭所傷。箭頭藏有劇毒,彌留之際,將軍突而憶起昔年及笄時,紅裝素裹的妻。妻溫婉青澀的笑,成了將軍心頭的一塊最是割舍不下的念頭。
將軍含恨而去,臨時對天大喊,天不仁無道,焉何以生靈為魚肉!
戰爭因為仙族的插入而終結,王朝遺跡終歸屬凡界。其下屬喜極而泣,帶著將軍的冰棺榮歸故里。
其妻正裝相迎,扶棺入內。當夜取之因寒冰而尚未腐化的尸首,使之盤膝而坐,己亦如此。入座后,以紅妝而對,飲鳩酒自戕。
“后來這對夫妻因著彼此間深深的不舍與眷戀,便由思念化作塵緣樹,立在屋子旁頭,靜靜守護主人,直到歲月紅顏老去。”洛歌對著那兩尊尸骨作揖拜了拜,“將軍和其妻生前最大的遺憾,便是未能真正地拜堂。彼此只許了百年,便一個將歲月拋卻在了鐵馬崢嶸里,一個將歲月丟棄在了柴米油鹽里。”
祁酒捉到其中關鍵,瞳仁深處泛起一絲波瀾問:“蘇蘇的意思是”
“自然是替他們了卻塵緣,進行那場遲來了許久許久的拜堂之禮。”洛歌淺淺勾起唇角。
祁酒蠕動唇角,眸里波光粼粼。
洛歌曉得祁酒在想些什么,只是搖頭一笑,反手祭出木靈珠,使之幻化成一把長簫。長簫遞至唇畔,唇口隔著輕紗,慢慢吹奏起來。
簫聲委委婉婉,悠悠揚揚地散開。擁抱天地,盡抒那如歌如玉的繾綣情懷。時而高昂,時而低沉。似是幽怨,似是愛 憐;似是豪情,似是柔腸。只是綿綿長長地和著不算得溫暖的陽光,便已然將許久以前的嗔癡情纏給盡數吹奏出來。
祁酒靜靜聽著,直覺耳畔一陣舒適。
他對洛歌有些刮目相看。
能夠將簫聲吹奏至此的,造詣想必不凡。
這時,相思樹微微顫動起來。
“阿酒,且取琴呼應我這簫聲。”洛歌傳音入密。
祁酒頷首,伸手取下背上長琴,憑空而坐,就著洛歌的曲調慢慢勾弄起琴弦來。
彼時,相思樹散出一陣又一陣銀白色的光芒。光芒成片落下,將這一隅的顏色傾數吸盡。那兩尊白骨,忽而化作個俊男美女,盤膝而坐,四目相視。
這一方破敗的農戶,竟是變回了昔日的模樣只是灰蒙蒙的,沒有任何色澤。
“這是相思樹在幫我們,也在幫他們完成那最大的遺憾。”
洛歌化開簫子,走到那女子身側附身上去。只瞬時的功夫,女子便有了原先的顏色一身大紅喜袍,眉如遠黛,眸若星辰,兩坨微微的紅暈,襯的女子青澀而姣好。
“確是如阿酒所想,我們要拜堂。不過,拜堂的,乃是他們。”這是對他們僅存的,精神的尊重。
洛歌空靈的聲音從女子口中傳出,一下子叫祁酒疑惑不再,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