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謙說完這些話后,李規想起自己見到李顯時,李顯那蒼老且又整日戰戰兢兢的模樣,不由的悲從心來,哭泣道:“老天為何如此苛待我李唐?”
方謙也開始哭,于是兩人抱頭痛哭,但因為怕哭聲太大傳了出去,李規與方謙只能捂住嘴無聲音嗚咽的哭泣。
方謙聲淚俱下的說道:“王叔,你我堂堂李唐宗室,本是天潢貴胄,沒想到在這天地之間,竟然連大聲哭泣都不敢?這是何其可悲之事?簡直就是丟高祖太宗陛下的臉,祖宗們血染關山打下的基業就毀在我們這些不肖子孫手中,皇侄都不知道日后見了他們該如何說?”
李規聞言更是止不住眼淚,揮手抹了一把淚水,哀嘆道:“守義皇侄,你可知皇叔我曾經去見過太子,勸他起兵興復李唐,可他卻支支吾吾,用諸多理由搪塞,根本就不愿起兵,我…”
“我明白的,皇叔,你不用說了,李顯皇叔軟弱無能,當年他登基為帝,君臨天下,大權在握,不求他學秦皇嬴政,誅殺呂不韋、嫪毐等亂賊,平息國政,一統天下,亦不求他學光武劉秀,再造山河,重塑江山,只求他學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忍辱負重,若不堪受辱,學魏帝曹髦仗義死國也可,但他呢?他是如何做的?”
“昔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更兼有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之言,今日我李唐忠臣良將、能人賢才無數,難道就比不上區區偏安一隅的楚國嗎?為什么?皇侄整日思索,終于明白,皇叔,咱們缺少首倡者、領頭羊。”
“當年,越王爺執心不回,臨事能斷,在江山有失、社稷危亡之際,懷漢之劉章誅呂氏外戚之豪情,追鄭武(鄭武公)之翊周,遂能奮不顧身,率先唱義,雖英謀未克,而忠節居多,堪稱宗室之表率。”
“如今呢?太子李顯坐觀成敗,整日蠅營狗茍,相王李旦皇叔讓皇位于武逆,讓太子之位與李顯皇叔,將一個‘讓’字發揮到了極致,只圖自己一己之私利,他們二人若是有瑯琊王李沖王叔半分血性,大唐天下何至于此?”
瑯琊王李沖,越王李貞長子,李規之兄長,也是起兵反抗武則天之人,只可惜無人響應,兵敗身死。
方謙這一席話說的李規是聲淚俱下,他是想起了自己在東宮的遭遇。
“可能王叔會有所懷疑,我既是李守義,為何會建議武逆廢太子?”方謙說出這句話后,李規點了點頭。
方謙長嘆一聲說道:“王叔,匹夫一怒,血流五步,太子呢?自從入住東宮之后,從來就沒有怒過,在朝堂之上幾乎沒有存在感,若非有狄仁杰、張柬之、李昭德等人扶持著,恐怕他早就死于非命了,但就算是這樣他也安之若素。”
“今日我之所以逼武逆廢李顯皇叔的太子之位,為的就是將他逼上絕路,廢過的皇帝成為太子,隨后又被降為廬陵王,后又從廬陵王受封為偽周太子,那這偽周太子若是在被廢的話,他還有活路嗎?三起三落的事情常有,但我估計輪不到他了。”
“既然沒有活路,那他就只有起兵一條路可走。”
李規聞言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用此等方法來逼太子起兵?”
“不錯,李顯皇叔暗弱,只能出此下策。”方謙沉聲說道。
李規上下打量了方謙一眼,然后抱拳一躬到底,羞愧的說道:“原來皇侄用心如此之深,虧得王叔還誤會皇侄為國賊,真是羞煞我也!”
“王叔,咱們皆是為李唐大業,若李唐江山能復,別說是區區誤解了,就算是要我付出生命的代價,我又何惜此身?”方謙大義凜然的說道。
李規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他說道:“今日,我才明白,為何足智多謀的劉金會死在幽州,原來他早就明白,若是你為方謙絕對能助李唐大業興復,單單是逼迫太子的計策,就勝過千軍萬馬。”
方謙也笑道:“王叔說的不錯,太子是天下人心所向,只要他振臂一呼,凡是高祖、太宗子孫、李唐舊臣,都會毫不猶豫的支持我們復興李唐。”
李規點了點頭,大有將方謙引成知己之意,當日他在太子宮中也是如此對李顯說的,但李顯不同意,而且本應該和他站在一起的越王府舊臣吳孝杰也明言反對,說什么“如今天下,人心思定,一旦戰火燃起,百姓必然痛惡,非但大事難成,還會陷太子于死地”,所以李規才會賭氣出走。
其實從事實而言,吳孝杰說的是對的,李規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若復興李唐真的這么簡單,還有他李規什么事?李顯、李旦早就搶先注冊完成了。
可惜這些事情李規不懂。
李規長嘆一聲說道:“當日太子曾經說過讓我另投明主,雖是氣憤之語,但我感覺那卻是他的肺腑之言,因為他怕我給他帶來災禍,如此之人,值得我李規輔佐嗎?李唐天下,不是他李顯一個人的,再退一步講,高宗陛下的幾位皇子當中,長者燕王忠,仁者孝敬皇帝弘,孝賢仁義者章懷太子,其余諸子皆是中人之姿,不足以托付大事,若不然的話,也不至于使得江山旁落。燕王、孝景皇帝皆早死,章懷太子是嫡脈第一人,他既然早薨,那你又存于世,既然太子、相王二人不堪輔佐,你就…”奇奇小說全網 方謙聞言臉色一變,不悅的說道:“王叔,難道你認為我復興李唐是為了自己的私欲嗎?若是如此,王叔,我李守義愿自刎以明心志!”
“不,你誤會了,皇侄,自當年黃國公死…”李規的話剛說了一句,方謙突然爆喝一聲說道:“誰在那里,出來?”
李規大驚失色,他們今日所談論可都謀逆之舉,若是一旦傳了出去,他李規身死不要緊,若是害了他的守義皇侄,他可就萬死莫恕了!
“這一生當中,我從來沒有佩服過誰,但對你是例外。因為,你竟然能發現我的蹤跡,從我出道至今,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一個幽幽的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李規的身體頓時抽緊,輕輕的咽了口唾沫,不敢動彈。
隨后李規看到自橫梁之上,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的走了出來,他身穿一襲紫袍,紫巾蒙面,身體消瘦,雙目熠熠,聽其聲音可以感受到其堅毅而冷峻。
紫袍人閑庭信步的走了幾步路,在距離方謙、李規十步的地方,負手而立,其飄逸瀟灑的氣度讓李規自慚形穢。
而且雖然李規看不清紫袍人的面容,但李規仍然能感受到紫袍人深入骨髓的桀驁不馴與孤芳自賞。
方謙看到紫袍人這副模樣,心中十分的別扭,無它,這種非常有逼格的出場方式,應該是他的。
方謙冷冷的說道:“一般藏頭露尾,甘做梁上君子的人,我都不會佩服,不過,我對你的功夫很是好奇,我早就聽說過,東瀛扶桑有一門奇絕的功夫,名曰忍術,能在人前隱身遁形,而不被發現,我一直將信將疑,今天終于見到。”
“哦?你為何如此確定我用的就是東瀛忍術?”紫袍人疑惑的問道。
方謙自信的笑道:“環顧當今天下,本人自認為功夫還過得去,只要近我十丈以內,皆會被我發現,縱然是昔年號稱天下第一高手的鐵手團宗主也未必能躲過我的耳目,但你在我一丈之內,我竟然沒有發現你,若非你聽到黃國公三字,心神失守,心跳陡然加速,暴露了行蹤,恐怕我還發現不了你。這等隱蔽身形的功夫,除了東瀛忍術之外,我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么功夫能蒙蔽住我的耳目。”
紫袍人聞言奇道:“看來,你對自己的功夫很自信?”
“不錯,除了我這張俊臉之外,我最為滿意的就是我的功夫了。”方謙慢條斯理的說道。
這句話噎的紫袍人一陣無語,他想反駁什么,但看到方謙的俊臉之后,不由的沉默了,方謙的長相的確堪稱天下第一美男子。
方謙見狀,又微微的笑道:“但我有一點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時候來了?而且你聽到多少?”
方謙這話讓李規心中一緊,他也擔心這一點。
紫袍人聞言搖了搖頭,隨后蹙眉嘆道:“看來你對自己的功夫不夠自信啊!”
方謙聞言頓時仰天一嘆,說道:“我明白了,你這是逼我殺你啊!”
李規有些不明白,問道:“皇…侄兒,這是何意?”
方謙解釋道:“叔叔,以我獨步天下的功夫,若他是半路而來的,我豈會沒有一點察覺?所以他肯定是一早就埋伏在這里,咱們的談話內容他從頭到尾聽了一個遍。”
李規先是一愣,接著猶豫不定的問道:“侄兒,你可有把握?”
方謙淡淡一笑道:“叔叔放心,侄兒自從出道以來,從來都沒有遇到過敵手,就算是鐵手團宗主當面,我也有信心將其一劍梟首。”
紫袍人聞言心中十分的氣憤,方謙張口鐵手團,閉口宗主,實在是有些不把他放在眼里,鐵手團宗主是不錯,難道他真的就天下第一了?若是遇上他,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紫袍人冷聲說道:“看你雖然年幼,口氣卻不小,難道你師父沒教過你后生晚輩要謙虛嗎?”
方謙聞言輕唾一聲,說道:“你說的不錯,我師父還真沒教過我要謙虛,不過他倒是教過我一句話?”
“什么話?”紫袍人問道。
“習武之人,氣血旺盛,桀驁不馴,沒什么層次之分,只有高下之別,若是想區分誰高誰低,很簡單,打一架,活下來的就是高手!”方謙語氣淡漠,臉色平靜的說道。
“好狂妄的家伙!”紫袍人怒道,方謙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要打死他。
紫袍人冷笑不已,然后他緩緩的走向前,一道寒光從身后拉出,單刀發出一聲低沉的吟響。
方謙的面色依舊古井不波,因為,一柄奇形的兵刃已經握在了他的手中。
空氣之中充滿了寧靜,靜的幾乎都讓人心悸,在這等情況下,李規都能聽到自己沉悶的心跳之聲。
方謙與紫袍人四目相對,靜靜地站著,似乎都在等待著一擊必殺的機會。
突然,寒光一閃,一刀刀芒閃現,紫袍人開始進攻了,他的速度快如狂風暴雨,疾如電閃雷鳴,陣陣寒霜之中,紫袍人的身影出現在四面八方,他就仿佛是驚濤駭浪將方謙束縛在其中而不得脫身。
觀戰的李規發現,紫袍人的刀如光環一般將方謙環繞在其中,而方謙卻只有招架之功,他的奇形兵刃顯然要比紫袍人的刀慢了許多。
李規急的直跺腳,他驚叫一聲說道:“侄兒小心!”
當然了,李規除了喊666之外,他再無別的任何辦法。
紫袍人一刀直撲方謙的前胸,方謙縱身一躍,閃了開去,然后他手中的回手夜行刀向上一撩,紫袍人一驚,這一招直刺他的腦門,若他躲不過恐怕難逃一死。
關鍵時刻,“砰!”紫袍人腳下騰起一股白煙,方謙猛吃一驚,回手夜行刀連連揮舞,然而,他的面前空空如也。
李規驚喜的喊道:“侄兒,他跑了?”
“不,并沒有,他只是消失了。”方謙面色凝重的說道:“似他這等功夫的人物,怎會夾著尾巴逃走?”
“早就聽聞東瀛忍術乃是天下一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不過可惜的是這種功夫只能列入旁門左道,稱不上什么驚世駭俗。”
“俗”字剛落,李規驚駭欲絕,原來一柄刀尖閃現出來,就在他的身前,李規急忙閃避,可他那三腳貓的功夫如何能躲得過去?
就在李規閉目待死之時,一個身影突然將他撞開,替代他原本的位置,“刺啦”一聲鋼刀刺破衣服的聲音響起,李規驚醒后,雙目充血,放聲痛呼,淚水不停的滾落,絕望的吼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