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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 豆腐腦與灌湯包

  差五分九點,省隊集訓簽到完成。

  解老師樓道里抽完最后一支煙后,踩著點兒進了教室,一路誰也沒看,悶頭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筆寫下三個歪歪斜斜的大字——

  解其紛。

  寫完后,扔下粉筆點著黑板道。

  “看清楚了啊,其中的其,紛爭的紛,別給我寫成劉繼芬的芬。”

  稀稀落落的笑聲中,解其紛直接坐上了講臺,像是聊天一樣沖一個班的人努了努嘴:“一共就七天,咱們也別浪費時間,這次集訓,我這里有兩個路子,時間有限,只能選一條走。所以我先問一句,請問誰想接近物理學的真相?舉一下手。”

  這第一句就給人問呆了。

  但還是有三五人反應過來,高高舉起了手,包括祁英男在內。

  “行,我知道了。”解其紛接著問道,“誰想提高競賽成績,舉一下手。”

  這次有七八人不太肯定地舉起了手,祁英男的手則始終沒有放下。

  “兩次都沒舉手的,你們干嘛來了?”解其紛搖頭苦笑道,“行行行,我知道你們選擇困難,咱再重新來一次——”

  “想接近物理學真相的,實驗培訓部分我會帶你們參觀真實的科研級實驗室,有機會的話還能上個手,理論部分我會給你們講前沿知識。”

  “想提高競賽成績的,咱就做題講題,咱薊大最不缺的就是競賽冠軍,由他們來給你們講比任何老師都管用,我一個個都幫你們拽過來。”

  “時間和資源都有限,兩條路咱們只能走一條,少數服從多數。”

  “下面,想接近物理學真相的請舉手,想提高成績的別動彈就行了。”

  一通解釋過后,舉手的只剩下兩個人了,比第一次還少。

  一個祁英男,還有一個低年級的旁聽生。

  “行吧,我知道了。”解其紛也沒什么多余的表情,一躍跳下講臺,沖陸陽道,“你組織一下,9點30基礎教學實驗室集合,我出去拎倆物競實驗冠軍去。”

  吩咐完畢后,他便插著兜往教室外走去,期間已經掏出煙叼進嘴里了。

  班里人雖然搞不懂這位老師,但如果真能請來實驗冠軍進行輔導,僅對競賽而言,肯定比多數大學老師都管用。

  陸陽就很無辜了,集訓開幕講話什么的本來是副院長的事情,現在推來推去,只能讓他一個普通學生來了。

  唉,沒辦法,為了保研,硬著頭皮上吧。

  陸陽就此走到講臺前,嘆了口氣說道:“對不住大家,解老師比較有個性,但他其實是我國第一個IPhO冠軍,當時才16歲,之所以沒得滿分,是因為他英語太差了,沒讀懂題。”

  嗡隆隆!

  全班驚詫。

  這就是薊大么?隨便出來一個人都這水平?

  一個學生迫不及待問道:“既然解老師成名這么早,現在一定有不少成果了吧?”

  “這個…科研這種事是要熬的…而且有運氣成分。”陸陽尷尬道,“不過請大家放心,解老師對競賽的理解一定是本校最好的,這次集訓能請到他不容易。”

  陸陽說完這些話,突然有種長大了的感覺。

  對全班學生,說謊話連眼睛都不帶眨的,不知不覺我已經這么成熟了么?

  下面又有一學生問道:“學長,那我們見到他,是不是應該叫解教授?”

  “這個…他本人不太喜歡教授這個稱謂,還是叫老師吧,其實叫他名字也沒關系,他不介意的。”陸陽拍了拍手道,“好了,下面我說幾點要注意的地方…”

  物院大院里,李崢獨自坐在一個石凳上,倒也沒急著走。

  正所謂大老遠的,來都來了,就算只呼吸一下物理的空氣,也是極好的。

  遙想昔日,別說薊大,連科大、理工大自己都不太敢想,與林逾靜這樣的人相比,更是身處兩個世界,互相連看都看不到。

  而如今,自己已真真正正坐在了這里,距離最宏大的目標,也不過咫尺之遙。

  不知道,真上大學的時候,會是怎樣的狀態。

  遐想之間,一股烤煙味兒飄了過來。

  李崢皺眉扭頭,解其紛正好掐了煙,插兜坐在了李崢身旁。

  “別想了,沒啥意思。”解其紛拍了拍李崢的肩膀,“真喜歡,就去國外吧,IPhO是個好機會。”

  “?”李崢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考慮到對方是薊大老師,也不好當面駁斥。

  “李崢是吧。”解其紛指著教學樓笑道,“你仰望它的時候,只能看到上面露給你的那一面,就會想像的特別神圣美好,什么時候你真登上去了,就該見識到什么叫一片骯臟了。”

  李崢聞言直接站起了身:“如果真是這樣,解老師您為什么不出國?”

  “我英語不好。”解其紛煞有介事點了點頭,“最TM煩英語了。”

  “哈哈,行了,你愛咋地咋地吧,不嘮叨了。”解其紛也起身朝外走去,走出七八步又突然回頭道,“學好數學,能學多好學多好,不僅是競賽,將來也很重要。”

  “嗯…”李崢懷疑地點了點頭。

  這指點還真是簡潔啊。

  離開物院,李崢準備走的時候,剛好路過之前化學省隊集訓時經常光顧的早點攤,想著他家豆腐腦還挺好吃的,便溜達過去要上了一碗。

  攤主見李崢面熟,也便把豆腐腦盛得滿了一些,多撒了些香菜。

  正要遞向李崢,李崢突然抬手道:“再來23勺鹵汁,多謝。”

  “哦?”攤主這便為李崢續了多半勺,輕笑道,“小伙子,不怕咸么?”

  “不咸。”李崢自信地接過碗,“您今天豆腐和香菜給的不少,不多來點鹵汁,就不夠味了。”

  攤主這才注意到,原來是放調味料的量已經形成了習慣,明明多給了人家豆腐,卻忘記配上相應的鹵汁。

  這樣的失算,是不該出現在老早點攤上的。

  攤主一方面頗為慚愧,另一方面,再望向李崢,不禁肅然起敬。

  想不到,這位面熟的小伙子,年紀輕輕,已經是一位老豆腐腦食客了。

  臨近收攤,也沒什么客人,攤主便頗有興致地打量起了這位年輕的老食客。

  李崢這邊,端著豆腐腦坐定,點上些許辣油,拿起勺子,慢條斯理地㧟出一整塊半辣半不辣的區域。

  攤主看著那一勺豆腐腦,不禁信服點頭。

  這里,就展現出吃豆腐腦的水平了。

  一方面,想讓味道均勻,就要適當攪拌。

  可一旦攪拌,就會破壞豆腐的整體感,本來整塊潤滑的豆腐腦,會變得支離破碎,毫無口感。

  而真正的老食客,一勺子下去,一定是整塊的豆腐,外加剛剛好的鹵和辣油。

  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

  李崢舒舒服服吃下一勺后,美滋滋地抿了抿嘴,接著稍微端詳,又穩穩地㧟出了下一勺。

  就這么吃了三五勺后,攤主已經露出了圓滿的笑容。

  哼,這小子的造詣,比想像中的還要高深。

  須知,豆腐腦的每一勺都是有講究的,要平均分配調味料。

  吃到最后如果只剩下白豆腐,那就沒了味道。

  如果只剩調味料,那之前的體驗也便不極致了。

  說來簡單,沒個十幾年的功夫,休想真做到每一勺都平均分配。

  非說的話,這是個數學問題。

  設豆腐腦總量為X立方厘米,需要Y勺吃完,且每勺㧟出的大小近似。

  設調味料總量為Z毫升。

  那么,每勺對應的,則是XY立方厘米的豆腐腦,以及ZY毫升的調味料。

  再加上香菜和辣油的不確定性。

  想做到完美分配,勢必要引入微積分和極限。

  可即便做到了完美計算,卻還要面對人類目測的不準確性,與人類雙手的不穩定性。

  可以說,完美的吃豆腐腦,就像歐式幾何一樣,只存在于抽象理論之中,不可能真正實現。

  但這并不妨礙人類追求完美。

  就好比說,1厘米這個長度是抽象的,雖然無法分毫不差的達到,但人類可以不斷地提高精度,越來越接近這個準確度的極限。

  而此時的李崢,就是這個極限的挑戰者。

  他的每一勺,在攤主眼里,都是那么的完美無瑕。

  轉眼,半碗豆腐腦吃完,攤主看著碗里的狀況,已然瞪起了眼。

  豆腐腦的大小剛好減少了一半。

  調味料的厚度也剛好減少了一半。

  完美…太完美了…

  正驚嘆間,一個戴眼鏡的圓臉女孩走到攤前,打量起蒸鍋上堆得老高的包子籠。

  “湯包,最下面的一屜,謝謝。”

  攤主只聽聲音,便知道是誰了,笑著搖了搖頭,抽出了她指定的那一籠包子:“新蒸的,放心吧,再來一碗豆漿?”

  “哈,您都記住啦。”女孩笑盈盈地接過包子,運到了李崢背后的桌前。

  攤主盛了一杯豆漿,對這個女孩,同樣滿懷敬佩。

  如果說那個小伙子是老豆腐腦,那這個女孩,就是老灌湯包。

  灌湯包的學問,并不比豆腐腦少。

  最簡單的一條——一定要吃新蒸的。

  如果是早就熟了,放在上面保溫的包子,時間久了,包子皮很可能會與籠屜沾在一起,那樣夾起來的時候會破掉。

  對灌湯包來說,破掉,是一種毀滅性的體驗,不亞于考試的時候圓珠筆填答題卡帶來的毀滅。

  因此,精明的老灌湯包食客,一定提前觀察好廚子的排籠手法,鎖定好最新的那一籠包子,在剛好蒸熟的時候截胡。

  圓臉女孩交了錢,拿過豆漿,做到李崢身后的座位上,略顯心急地抽出了筷子,夾在一個邊緣的湯包的包子口,輕輕抖了幾抖。

  攤主嘴角微揚。

  這可不是慌亂,而是追求極限的品味時間。

  至于這抖幾抖,一來,是讓灌湯包底部黏在籠屜上的部分稍微松動些許,降低一會兒夾起包子時的“破皮率”。

  二來,也是讓湯包內的油脂與肉餡混合均勻,免得湯汁太膩。

  果不其然,女孩抖了幾抖后,夾著包頭穩穩一抬,便將整個湯包夾起,沒漏一滴。

  下面就是最關鍵的一步了。

  圓臉女孩夾了湯包,并未急著入口,而是放在了勺子里,輕輕戳了一個小洞,接著夾起包子,任湯汁流滿一勺,這才將勺送到嘴邊,輕輕吹了吹,最后抿嘴吸凈。

  “呼…”女孩露出了圓滿的表情,品夠湯汁后,才將剩余的包子塞入口中。

  就是這樣,湯包的核心是湯,而非包。

  若是一口塞進口中咀嚼,反倒是主謂顛倒,流失了湯包的精髓。

  但,這樣“倒湯入勺”的吃法,卻并非最完美的。

  難道,是因為那個么?

  攤主滿懷疑慮地看著圓臉女孩夾起了第七個包子。

  這一次,她沒有往勺子里放,而是一仰頭,叼在嘴巴上。

  來了!

  只見女孩輕輕一咬,在皮上咬出一個缺口后,只“吸溜”一聲,便將美味的湯汁吸了個干凈。

  這才是最完美的吃法。

  女孩顯然是知道的。

  之前沒有這么吃,只是因為太燙了,需要倒進勺子,吹一吹才可以。

  可若是等待其自然冷卻,便又多了湯包黏在籠底破包的風險。

  第七個開始吸,基本就是最佳解決方案了。

  看著百年來的事物,在薊大的校園里后繼有人,攤主欣慰一笑,收拾起攤位。

  有些傳統,早已被顛覆。

  有些傳承,才剛剛開始。

  見攤主收攤,這一男一女也加快了吃早點的節奏,幾乎同時交上了碗。

  英雄,此時才狹路相逢。

  “李崢?”圓臉女孩驚道,“你怎么又…”

  “你是…”李崢卻看了女孩很久,才有些畏縮地說道,“沈…沈學姐?”

  “靠,才這么幾天就不認識了?”沈一云擦了把嘴罵道,“白眼狼!”

  “不是…我記性很好的,是你的問題。”

  “我?”沈一云一瞇眼,“嗨呀,夸人變漂亮了就直說嘛”

  “好好好…漂亮了,漂亮到認不出了。”

  “你這話怎么這么不真誠?”

  “哈哈哈。”攤主笑道,“人家不好意思說你變胖了嘛,胖了好看。”

  沈一云臉色一獰,拉著李崢便走了。

  攤主并不知道,這句話讓他永遠失去了一位硬核食客。

  李崢和沈一云一路朝東門走去,閑聊過近況后,他才得知原來IChO決賽已經結束了,閉幕式大概在薊京時間今天下午4點左右開始,揭曉排名。

  “所以啊,要不要一起看直播?”沈一云問道。

  “不會耽誤你工作學習么?”

  “嗨,這還在“五一”假期呢”沈一云雙手拉著李崢道,“來吧來吧,不想看周成環史洋他們拿獎嗎?”

  “倒也…挺有意思…”李崢想了想說道,“不過時間還早,咱們閑著也沒事兒干,好久沒來薊大了,還是有些懷念一些事的。”

  “比如?”

  “五公里跑。”

  “…”沈一云退了一下。

  “來嘛來嘛。”李崢反過頭拉起了沈一云,“別放棄自己,加油,努力,要堅強。”

  “不是…一公里可以嗎…”

  “開什么玩笑?那連前戲都不算,五公里沒那么難的,一開始確實有瀕死的感覺,但習慣了就可以游離于生死邊緣了。”

  “別…別…你回去吧,ICHO什么的不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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