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決冬令營第二天清晨,晨跑的人,頗有些多。
李崢繞著賓館主樓慢跑的功夫,大約邂逅了5個同學,以及4位教師。
順便被歐星灼兜了兩圈半,被吳數兜了一圈。
沒辦法,真的跟不動。
半小時的時間,跑舒坦后,李崢按照歐星灼的指點,在賓館大門旁的石獅子邊上做起了拉伸。
剛做兩下,一個同樣剛跑完步的男生便喊了他一嗓子。
“你是李崢吧?”
“是我,有事?”李崢扭頭望去。
眼鏡,寸頭,運動服。
完全不知道是哪個。
就是這樣,這里90的男生長得都一個樣子,根本無法分辨。
男生俯下身子,系著鞋帶仰頭笑道:“聽說你要跟鈷神包攬冠亞啊?”
“我沒有,我什么都沒說過。”李崢苦惱地甩過頭。
“哈哈,你就別客氣了,鈷神搞這么大,不就是想你們兩個都進國家隊么。”男生系完鞋帶,最后又瞅了眼李崢,跟瞅二傻子似的,瞅夠了才揮手作別,“行啊,挺好,你們薊京最厲害了,祝你們成功。”
沒等李崢回話,他便笑呵呵地走了。
李崢煩的要死。
明明只是弓步拉伸,膝蓋卻近乎要撞到地面了。
低調如我,怎么就這樣了?
苦惱之間,又一個寸頭從眼前閃過。
回眸一笑,露出了與剛才那位相似的表情。
看二傻子的笑容。
李崢含恨扭頭。
史洋你個豬仔仔。
全國決賽,別說第一,這么多年,敢在賽前揚言前十的都沒幾個。
眼下明明理論還沒考,就如此揚言。
真的是二傻子行徑。
扮豬是扮到位了,現在全營的人都等著看薊京的笑話了。
就怕大家簽完字,結果一下來。
真成豬仔仔嘍。
不行,得趕緊回去,盯緊了史洋。
別再吃壞肚子。
半小時后,餐廳,李崢喝粥的時候,再次領略到了很多次看二傻子的笑容。
而且他們根本就不低調,談話的聲音李崢都聽到了。
“你笑啥呢?”
“就那個,李崢,全國第一”
“啥?”
“你不知道?薊京隊正四處找人簽字呢,打小算盤,覺得他們能出兩個國家隊。”
“薊京?你認真的?”
“哈哈,我當然不認真,但這個李崢是認真的。”
“哪個啊,我瞅瞅。”
“就那個,一看就學習不好的那個…”
李崢感覺很難受,這已經干擾到正常生活了。
史洋卻根本沒出現在自家桌前,而是端著一碗豆腐腦四處跟人碰碗,儼然就是化競交際花,其他省的隊員倒也給力,一邊看二傻子,一邊全力配合表演,誓要為化競討個公道。
另一邊,史洋新認的“好兄弟”魏東陽,同樣沒有停歇,以薊京隊之名,在南方隊伍中不斷游走,打的火熱。
一頓早餐吃完。
李崢已然成為了全場最靚的那只仔。
早餐過后,是百無聊賴的開營式和實驗安全教育。
接著就是午飯。
基本又重蹈了一遍早餐的覆轍,讓李崢坐實了全場靚仔。
下午,自由活動。
通常來說,大家都會用這半天復習一下。
但今年沒有。
今年如車水馬龍一般,排隊來到了李崢和史洋的宿舍簽字。
一批又一批的寸頭眼鏡男。
一次又一次地參觀靚仔。
在這“二百五笑容”的包圍下,李崢已經麻木了。
待到下午四點來鐘,終于送走了最邊緣的桂州隊兄弟。
之后,史洋瞪著滿滿當當的聯名信,足足數了三分鐘才一拍桌子。
“成了!213個。”
靠在床上看書的李崢嘆道:“不得不承認,你與寸頭男眼鏡相處的情商真的很高。”
“我就當你是夸我了。”史洋說著拿出電話開始呼叫,“咱們必須在考試前把這個東西提上去,我這就叫魏東陽跟我一塊去。”
電話很快撥通。
又很快掛斷。
史洋哭喪著臉轉望李崢:“這逼找茬不去,讓我自己去…”
“知道了,知道了。”李崢搖著頭放下了書,“我跟你去。”
“嘿嘿。”史洋一樂,便又拿起手機,“把星灼和吳數也叫上…”
“別。”李崢整理著衣領說道,“人太多會有種鬧事的感覺,就咱倆吧。”
“也對。”史洋小心地捧起聯名信,“話說,咱都做到這份上了,你覺得有戲么?”
“沒戲。”
二人收拾完畢,做電梯上到20層,根據各路情報,找到了2003房,此次冬令營營長的房間。
這屆營長是東道主魯東大學的化院院長管楚成,在化學圈同樣大有名氣,屬于學術大佬。
雖然只在開營式講話見過他一眼,但這種事,也只能找他了。
真到2003房門口,史洋才終于慌了起來。
即便門是虛掩著,根本就沒有鎖。
可他還是雙手發抖,怎么都按不下門鈴。
李崢嘆了口氣道:“好了,等等你別說話,我來。”
“看情況,看情況。”
李崢這便按下門鈴。
“進。”里面立刻傳來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李崢這便推開門,與史洋一同走了進去。
這一進去,李崢也愣了。
椅子上,沙發上,床上,全坐著老師。
這一群老師笑盈盈地望著二人,也不知他們剛剛是在開會還是閑聊。
周毅也在其間,笑得尤其妙。
李崢也不敢多看,直挺挺走向了管楚成。
管楚成是個標準的國字臉大漢,若不是眼睛和寸頭的關系,這個外形恐怕很難和學術聯系起來。
他接過李崢遞來的聯名信后,先打量了一圈李崢和史洋,這才低頭看內容。
同時,李崢緩步后退,恭敬說道:“打擾各位老師了,是這樣的,我們這屆參賽的同學,對于‘每省最多一人入選國家隊的規則’,有一些小小的建議,具體的都寫在信件上了。”
老師們面面相覷,面上的笑意終于少了一些。
也沒人說話,通通都望向營長管楚成。
“嗯…嗯…”管楚成支吾幾下后,抬手把信遞給了最近的周毅,此時再望向李崢和史洋,面部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只問道,“大概是多少人簽字?”
史洋憋著勁搶先答道:“213。”
一位男老師當即就是一笑:“可以啊,這兩天真沒閑著啊你們倆。”
旁邊人接茬道:“有什么問題不該先跟帶隊老師反映,為什么一上來就是這種方式?”
“反映沒用啊,老師。”史洋焦急道,“我跟我們學校的老師說了,根本不理我。”
“那你可以試著跟組委會的老師說嘛。”男老師雙掌一拍,“你想想看,一上來就搞大聯名什么的,你考慮過影響么?”
“沒事,張老師,別著急。”管楚成抬手阻攔過后,轉望史洋,“這個問題,其實化學會已經探討過了,的確有改進的空間,但今年還是太早了。”
史洋當即問道:“那管老師,為什么今年太早呢?什么時候才算不早呢?”
“史洋!”男老師皺眉呵道,“怎么跟管院長說話呢?知道你是尖子,尖子也不能這么沒大沒小!”
“沒關系。”管楚成本人倒也沒動氣,只慢條斯理解釋道,“這個問題,從你們學生的視角,還考慮不到。你們的意見老師們收到了,會轉告給組委會討論,這樣可以了吧?”
“這…這…”史洋撓了撓頭,掃視著在場的老師們,咬著牙,從縫隙里擠出字來,“這里的老師們,就是組委會了吧…老師們,你們真的會討論么?”
“行了,老師們怎么討論你倆別管。”周毅合上聯名信,轉望管楚成道,“管院長,這個我先拿著吧,我去給他們做工作。”
管楚成點頭應了。
周毅這便起身,擁著李崢和史洋朝外走去,“老師們還在開會,你倆先跟我出來。”
眼見周毅出馬,史洋也便不再強辯,被推著與李崢一到走出了房間。
周毅扭臉合上門,臉色立即就青了下來,推著二人走出幾步后,忽一抬手,“啪”“啪”送了二人各一個腦瓢。
“你倆瘋了吧…”周毅瞪起雙眼,壓著嗓子罵道,“這也就是我在,我不在,你們再鬧下去,他們敢取消你倆參賽資格信不信?”
史洋捂著頭不甘道:“這不是很合理的建議么,周院長?”
“合理又怎么樣?”周毅罵道,“就你倆能,就你倆懂?你們的建議是對的,但路線走錯了,大錯特錯!找200多個學生簽字,搞聯名,你們知不知道這種事情有多嚴重?還有,這么多人簽名,怎么最后就你倆來了?其它省那些代表呢,什么魏東陽之類的人呢,怎么不來?”
“他拉肚子…”
“你也信?”周毅氣得抬手,眼看就又要給史洋一個腦瓢,但最終還是一臂空甩出去,指著二人罵道,“你們啊,在把我們薊京放在火上烤。”
罵過史洋,周毅又轉望李崢:“你也是,平常不是挺穩重的么,怎么這就憋不住了?覺得自己長能耐了,鐵定進國家隊了?全國的人都看不上眼了?”
“對不起,給周院長添麻煩了。”李崢對這個結果倒是毫無疑問,只管點頭認錯,“我們知錯了,這封信就當從沒有過吧。”
“嗯,我回去再替你們說幾句話。”周毅這便將信又折了幾下,塞進兜里,“信暫時由我保管吧,比賽過后,等你們冷靜下來再歸還。”
“這哪行???”史洋一瞪眼,這次是瞪向了周毅,“這路線怎么就錯了,周院長?”
周毅也氣得不輕,反瞪回去:“你小子跟我也鬧?”
“好了…”李崢硬攔在史洋身前,“這個規則是在我們來之前就定下的,就算要改,也應該等下屆。”
周毅跟著點頭道:“李崢說的夠清楚了么?”
“…”史洋左撓右跺,渾身都是不爽,但又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
他說不出話,屋里的人倒是直接開罵了,隔著門都聽得清楚,還是之前那位暴脾氣的男老師——
“湘南那么多屆強人,也沒玩過這個啊,薊京才幾塊金牌就搞這套,這還沒考試呢就狂成這樣?真當其它省吃素的?”
另一位女老師跟著嘆道:“這個史洋也不簡單啊…看著蔫蔫的,才兩天就搞了這么個東西出來…將來進了大學,怕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男老師哼道:“嗨,他周院長度量大,不怕事,我們學校反正是不敢簽,分多高都不敢,這不是給自己學校找禍害呢么。”
接著是管楚成的聲音。
“好了,學生一時之間意氣用事罷了,周院長已經去做工作了,我們也別再提了。”
屋里的聲音這才逐漸收小。
聽到這些,周毅并未生氣,只是長長一嘆。
“哎…”他扶著二人的肩膀道,“無論如何,求求你們兩個先考慮自己,你們不需要進國家隊,只要進集訓名單,我保證給你們保送。再說明白點,前40名,咱們先把這個目標達到,再談后面的事可以么?”
“那就沒得談了,周院長。”史洋急道,“我跟李崢真的力拔頭籌,其他省的老師誰還支持我們?”
“你放心,現在沒人支持你們。”
“都支持我們,兩百多個人都支持我們!正正當當的事情為什么不支持?”史洋硬著頭皮伸手道,“周院長,我堅持要把這個交上去,我進去不說話,拍桌子上就走。”
“你…你他娘的…”
縱是周毅也爆了粗口,揉著額頭苦不堪言。
“周院長,給我吧…”史洋顫顫攤著手,“而且…他們都很尊敬您…您如果站在我們這邊的話,有機會的…”
“我保你們都保不住呢,還站?”周毅咬牙抓出了聯名信,雙手扯著兩頭,“我現在要銷毀這個東西,你們可以恨我,對不起。”
“周院長!”
史洋雖是這么喊,但終究也沒瘋狂到跟周毅搶。
周毅雖然這么說,但有200多人名字的聯名信,卻也不忍心就這么撕了。
李崢此時在旁邊默默舉手:“那…要不這樣吧…我交上去吧…反正我無所謂,我不需要保送,也不準備學化學,被取消資格了也無所謂,就算我真想去薊大化院…反正也能自己考上。”
二人瞪著李崢,都想罵,但又不知道從哪里罵。
“那個…”李崢首先望向史洋。
“我爸爸告訴我,世界不是一天就變成今天這樣的,你更不可能一天改變它。”
“我壓根就沒指望聯名信能有什么用,僅就這次化競而言,能改變現狀的,只有更多的周院長才行。”
“如果組委會里,有至少3個周院長這種水平的領導,相信這樣的規則早就改變了。”
“所以,你不要在這里喊了,沒用的。”
“等你成為周院長一樣的人,再用你的實力去發聲吧。”
話罷,李崢又轉望周毅。
“周院長,史洋就這個逼樣。”
“您就再忍他一次。”
“他是我見到過的,聽說過的,最有可能成為世界頂級化學家的人。”
“這次就讓我這個傻學的人去犧牲吧,也算是給史洋一個教訓,讓他了解無能熱血的代價。”
最后,李崢伸出右手:“好了,給我吧。”
沒人說話,也沒人動。
靜默之中,史洋再不甘,也沒了鬧下去的道理。
“好了…對…對不起你們…全是我傻嗶…雖然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這么明白的事情后果為什么這么嚴重…但還是對不起,讓你們費心了…以后再也不會了…”
史洋狠狠抹了把眼睛,縱身沖向了電梯間。
李崢和周毅又靜默了很久后。
周毅才又給了李崢一個腦瓢。
“你小子語文也可以啊!”
“嗯,每天24小時的名著閱讀,果然沒有白費。”李崢笑哈哈揉頭,“給您添麻煩了,周院長。”
“媽的。”周毅也是很氣,氣得撓起頭來,“你說說你,你還要我怎樣?我保都送到你嘴里了…你簽一下會死么?”
“哎…我也很氣惱啊。”李崢苦兮兮嘆道,“您要是物理院長該多好,數學也將就了,話說您現在轉行還來得及么?”
“哈哈哈哈!”周毅沒忍住,又給了李崢一個腦瓢,“行了,別廢話了,有機會我會跟物理學院那邊的人提一嘴你的。”
“嘿嘿。”
“至于這個…”周毅將聯名信遞給了李崢,“交給你吧,你最后的話說的很對,本質上我是站在你們這邊的,你們雖然沒有成功,但你們已經發出聲音了,這便不是失敗。”
“謝謝院長。”李崢小心地收起了聯名信。
“嗯。”周毅最后拍了拍李崢道,“無論如何,好好考啊,感覺你現在很沒斗志。”
“有的周院長,現在正好斗志滿滿。”李崢哼了一聲,瞄向房門,“就算我們的做法欠妥,里面某幾位老師的態度也太惡劣了。對的,我就當他們都是吃素的,我會把這個態度糊在他臉上。”
周毅一聽這個,立刻就樂了,整張臉都有成環趨勢。
“噓…”他壓著李崢小聲道,“那個張老師是管院長屬下的人…確實沒水平…純在這兒拍馬的。要真有本事拿前幾名,我爭取讓他給你發獎啊,哈哈哈…”
“務必讓他來,哈哈。”
與周毅拜別后,李崢在下樓的電梯里,順手把信藏得更深了一些。
雖然這封信已經失去了實際意義。
但它卻是個不錯的紀念。
若干年后,信上的人想必已經在各行業發光發熱了。
那時候,再取出來,看看自己年輕時有多二百五,應該也挺好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