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晚后,周小妹沒再去過咖啡店了。
一直到二十五號那天,一通電話讓她再次回到了咖啡店,而打電話的那個人,卻是她在等的人。
從周小妹所在的酒店,需要大致半個小時的車程,其中大部分是等紅綠燈的時間。
盯著窗外飄落的雨絲,她此刻心里頗不寧靜,因為今天過后,她離返程的日子很接近了。
在國內的這段日子,她的心里是復雜的,雖然她如今相當于是孤身一人,但是國內的人卻給了她親切的感覺。
那是黃皮膚黑頭發黑眼珠的民族,印刻在靈魂深處的民族之情,哪怕她移民到了海外。
出租車經過了好幾個紅路燈,最終在沿江大道的路口放下了她。
站在沿江大道的門口,周小妹感慨萬分,像眼前這些正宗的中華美食,在海外可是極為罕見的,老實說,此刻她有種留在國內的念頭。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
雖說,她的根在這里,可是自從小時候移民到了海外,就說明了,她只剩下根了。
隨著爺爺的去世,這條根似乎有了斷裂的跡象。
如果說現在還牽掛著的,便是國內的美食和風土文化了。
“再這么待下去,我感覺會胖上一圈啊。”周小妹一路走著,兩旁飄來的香味,撩撥著她的胃,但為了抑制體重的增長,她只好強忍著誘惑,加快了幾步。
以前看別人的帖子,說來到國內一個月后,便打定主意要回國,因為他們擔心自己繼續待下去,可能連自己國家都不想回了。
現在,她是相信的,她也這么認為。
一路快步行走,褲腳上沾了些污漬,周小妹也沒有多在意,若是之前她可能會在乎,但過了這么長時間了,她早就習慣了。
待會去到咖啡店,用水洗洗就好了,她這么想著。
很快,她見到了街尾,心想,只要經過轉角,咖啡店就到了。
站在咖啡店門前,周小妹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下儀容,隨后推開了木門,走了進去。
“叮鈴鈴”
隨著這聲鈴鐺響,坐在吧臺里面角落的江萊微微抬了抬頭,他將老薛放下后,站了起來,走至吧臺中間,雙手撐在吧臺上,深邃的眼神中帶著莫名的亮光。
他看向門口處,開口說道:“你來了,好久不見。”
低沉而富有磁性,但卻帶有些許熟悉感,看來她猜的沒錯,周小妹看著不遠處那熟悉的臉龐,略微驚訝的張了張嘴。
“是啊,前不久才見過,確實是好久不見吶。”周小妹意味深長的笑著,走至他的身前,雙腿并攏坐在椅子上,說著前后矛盾的話。
見面前的人沒有反駁,她知道,他默認了。
“喝點什么?”他問道。
“你知道的,另外,”周小妹頓了頓然后問道:“我是喊你江萊,還是梁星啊?”
對面那人聽到這句話,像是早就料到似的,面色沉著冷靜,回答說:“我現在是江萊。”
“OH,OK,OK,江萊,怎么不見其他人?”
“放假了,今天我來招待你,你不是都猜到了嗎?”
周小妹笑了笑,“OK,但是如果你不讓我知道的話,我又怎么會知道呢?”
她想到咖啡店里的那幾個人對眼前這人的認知阻礙,雖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很不科學,可她見到的這一切,卻又真實存在。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周小妹臉色一整,嚴肅的問道。
“我知不知道,這應該問你,你應該知道,這個時候的我,可還在睡著大覺。”
這句話就像一根針,狠狠的扎向了周小妹,頓時她就泄氣了。
“是啊,或是只有你那個時候的我知道吧。”
“你想要回去嗎?”江萊遞過來咖啡,用抹布擦著手,一臉正色的問道。
老薛這時候也躥了上來,鉆進了他的懷中,扭著頭用它那雙金黃的眼睛,掃視著周小妹。
“我”周小妹搖了搖頭,隨后從包包中取出了一封信,遞給了江萊。
“你知道這些字是什么意思嗎?”
江萊盯著周小妹的眼睛看了一會,隨后才拆開那信封,看起里面的信來。
“‘木頭的猴子上躥下跳,藕做的小孩下海捉蝦,五只小羊的冒險,還有歸來的鳥,出水的仙女,捧著世間最尊貴的花’?”
“這是什么?”
江萊目光澄清,一臉認真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冥冥中感覺到了什么,但總覺得忘了什么。”周小妹蹙著眉,敲了敲腦袋。
“以我對周老頭的了解,這里面寫到的東西,應該是你知道的。”
“周老頭?你認識”周小妹詫異著,難道說他認識自己爺爺?
江萊點了點頭,隨后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長柄鑰匙,遞給了周小妹,然后說起了他爺爺的事情。
“你爺爺周建樹,去世之前,都會來我這里,希望我能讓他見見他的孫女,他說他很后悔,當初不應該讓她走的。”
“這把鑰匙是他最后一次來這里的時候,放在我這的,他說,如果她回來了,就把這鑰匙交給她吧。”
“可是”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愿望嗎?”江萊將信遞了回去,然后若有其事的問道。
“我小時候的愿望”周小妹沉思著,她好像記不起來了,小時候的愿望。
她只記得小時候,媽媽在剩下她的時候就去世了,父親在娶了繼母后不久,也去世了,之后她就被繼母扔給了她素未謀面的爺爺。
據說她父親年輕的時候,她爺爺犯了一些錯事進去了,而他父親和他父親的兄弟姐妹都離家出走去打拼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回來看過她爺爺。
她記得剛開始見到爺爺的時候,爺爺是不愿意的留下她的,畢竟又不是男孩子,而且還要負擔多一個人的生活。
但,她還是留下了,就像她那時候說的,“爺爺,我已經沒有家了。”
之后的日子,便是一個懵懂的小孩和一個頑固的老小孩眼瞪眼的生活,直到那天。
她父親的姐姐回來了,而且還帶著一個洋人回來,不知道他們和爺爺談了什么,她只記得,她姑姑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以后,我就是你的媽媽了,知道嗎?”
后來,她在爺爺復雜的眼神下,坐上了輪船,渡過大海,去到了另一個國家。
再后來,她沒再見過爺爺,也逐漸忘了一些東西,那一年她五歲。
小時候的記憶,在長大后,都成了碎片化的存在,不過即便是碎片化的東西,她還是記得在爺爺身邊的時候,那無憂無慮的樣子。
可以赤著腳在大街小巷亂跑,可以和小伙伴們一起躲貓貓,可以趁著隔壁阿婆不注意的時候,偷她家的番薯干,還有很多很多可以 “你還記得你爺爺是做什么的嗎?”
周小妹愣了愣,隨后想起他爺爺有留給她一家木工店,于是回答道,“我爺爺是木匠。”
“準確的說,你爺爺是個手藝人,傳統的手藝人。”
隨后,江萊又問道,“你還記得你爺爺帶你去看過的第一場電影嗎?”
“當然記得,那是我小時候看的第一場電影,不對,那個應該叫作影皮戲吧,我記得那時候看孫悟”
“木頭做的猴子?!”周小妹大喊道。
“嗯。”
“那后面的‘藕做的小孩下海捉蝦,五只小羊的冒險,還有歸來的鳥,出水的仙女,捧著世間最尊貴的花’?”
“《哪吒鬧海》、《五羊傳奇》、《百鳥歸巢》、《芙蓉仙子》以及《帝女花》,這些都是木偶戲。”
“木偶戲?是了,因為當時坐的位置比較偏,所以看到的只是影子,就以為是”
江萊見周小妹想起了這些,繼續問著,“那你還記得小時候的愿望嗎?”
話音落下,兩人都沒再說話,周小妹微微低著頭,像是在想著什么。
半響,她開口說道,“當然,那時候,我同爺爺說,要是我能有個自己樣子的木偶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和它們一起表演了。”
周小妹這時候才明白到,她爺爺這幾十年來過得很孤獨,而她卻離開了他。
“還記得你爺爺以前的家嗎?拿著這把鑰匙,去看看吧,那里的東西才是留給你的。”
周小妹拿起鑰匙,用著堅定的語氣,說道,“謝謝,還有,這個時候的你,真的很可愛。”
“噗呲,哈哈哈”
“梁星,再見了。”
伴隨一陣鈴聲過后,咖啡店里又恢復了平靜,江萊抱著懷中的貓,坐回了之前的那個角落,嘴角微微揚起。
透過一絲光亮可以看到他略顯蒼白的臉。
“可愛嗎?這只是未成熟之前的稚嫩。”
周小妹站在咖啡店門前,緊了緊手中的鑰匙,她此刻有些期待,不知道她爺爺會留下什么東西給她,同時也有些愧疚,因為讓爺爺留下了遺憾。
遠方的車亮起了燈,她的眼睛里泛起了淚花。
很快,她便抹去了眼淚,隨后拿出手機,翻了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Hello,David,我可能要晚點回去了,什么?你也要回國?好吧,那我等你一起。”